有规矩无规矩:“薛平贵回国就不应该戴达帽”
“不依规矩,不能成方圆”,可见规矩是不能不依的。那末我就来谈些规矩。因“规矩”二字,范围太广,现在我只好捡其比较普通些的来谈上一谈。
戏文中帝王的冠、戴,有中国和外国之分,从前中国人的思想,不像现在一般洋理洋腔的青年,极力崇拜外国(外国值得我们钦佩的地方太多,可惜国人只学虚空的礼貌),他是极尊重本国,极看轻外国,外国称番邦,外国菜叫番菜,文字里,外国人谓胡儿,外国乐器谓胡乐(如胡琴、胡筒),还有是叫夷叫达的,外国人就是夷人达子,总而言之,不外是看不起外国人,当他是个外化的人。
所以戏班里外国国王的帽子,不是给他戴本国的强盗王所戴的草王盔,便是中国兵卒所戴的毡帽,不过给他边上绣了二条青龙(不是金龙、黄龙),前面加一面牌,后面添二条飘带,美其名曰“双龙达帽”,这里面也无非是存着渺视,意思中算是中国兵丁的帽子,在外国便要当国王的王冠了。
张君秋、谭富英之《武家坡》
因此皇巾、堂帽,只有本国的皇帝够资格戴,同时外国王只有穿红蟒、着箭衣马褂,从来不曾黄蟒、黄帔加身的。
薛平贵在《大登殿》以前,因为是西凉国王,所以在银安殿一场(中国叫金銮殿),是草王盔红蟒,过关就改换达帽、箭衣马褂,在本国做了皇帝,这时候才给他戴堂帽,穿黄蟒(黄蟒衣箱中多不备,所以多穿红蟒);薛仁贵征东有功,官封两辽王,不过此王不是那皇,所以没有资格入朝戴堂帽,在家冠皇巾(戏班组织虽简单,可是官服、私装分别得很清楚,不像现在影片中,上至帝王下及官僚,服装不分官私,这不是骂影片,实在是给些知识与导演先生);《梅龙镇》正德,因有意扮作无事闲游的军人,所以头戴武生巾,身罩蓝褶子。
马连良之《梅龙镇》
依规矩话规矩,薛平贵回国就不应该戴达帽,即使要戴达帽,也当加上风帽,算是掩饰外国王戴的王冠,不然的话,把守边关的穆老将军,怎敢放番王进关,虽然有红鬃烈马为证,戴了番王帽,不虑王允加他私通番邦之大罪,反去相府算粮(算粮不上兵部,竟上相府,小小先行官,居然可面君,这都是笑话)。路口有铁丝网,此道不通。
程砚秋、谭富英之《武家坡》
正德大可用皇巾,因用褶子罩龙袍,拿风帽掩皇帔,这是爱多亚路(大道),何必再用武生巾,我看见还有戴达帽的,身穿国皇帔(亦作黄帔),头戴番王帽,这是中西合璧了!也许这位伶人学生派(西装裤子中装袍),我佩服他会维新,因为维新派的脑筋里,他们是不知有规矩,至会反问你一声:“规矩卖几钱一斤?”你对他话规矩,那是等于老子对儿子说话,暗地里会骂你守旧脑筋,不合时代。
筱翠花、王又宸之《梅龙镇》
从前这位扮两辽王的伶人,一定有先见之明,他知道几十年以后,中国人要一反旧观念,反去崇拜外国,所以他就提倡中国二辽大戴番王帽,其实这时候的薛仁贵是假扮兵士前来打探家小,应该穿兵士服装(像逃出蓟州的莫怀古打扮),现在都戴了达帽,算是掮了外国人牌头来吓吓中国人呢?还是薛仁贵恐怕被柳小姐看出,有意打扮得勿中勿西呢?
戏班本来有规矩,伶人弄得无规矩,从今往后,我希望无规矩的,都有规矩,有规矩的,勿坏规矩,是伶人皆有规矩,无规矩不是伶人。
(《十日戏剧》1941年第3卷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