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赵哲||长篇小说《秧歌魂》连载之四

 主编:非   
                      六


楼子埠村,一片空阔的场地上,西路文秧歌班的班头刘彩正在安锅授徒。一口硕大的八崟大铁锅,架在一大堆熊熊燃烧的木头上,锅里的羊肉被烧开,沸沸腾腾。几十米之外,都能闻到从大铁锅里散发出来的羊肉香味。
张货郎满脸的辣椒面还没有擦洗干净,正在刘彩面前哭哭啼啼地诉说着他在大后屯村遭受到的委屈。
一旁边却惹恼了血气方刚的刘棒槌。刘棒槌是刘彩的独生儿子,今年二十一岁,长得虎背熊腰。听完张货郎的哭诉,把手中的棒槌“啪”的一合说:“走!到大后屯村找膏药客说理去!”
刘彩刚要发表意见,却见大路上走来了大后屯村的扇女,便用眼神朝前方的大路上暗示了一下说:“小点声,大后屯村的人来了。”
大路上,媒婆扇女正手挎姻缘篮,扭啦扭啦地朝这边走来,嘴里还恣悠悠地哼着:“媒婆生来长得乖,专把青年男女的心思猜,手里挎着姻缘篮,斧子便把道路开,称一称门当户又对,这桩婚姻定精彩……”
张货郎看到了大后屯村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摸起扁担就迎了上去。
媒婆扇女早有心理准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装疯卖傻似地吆喝起来:“俺的娘哎,你张货郎怎么六亲不认了呢?我是大后屯村的媒婆扇女啊,你怎么也好拦路抢劫俺的钱财呢?俺身上可是分文也没有哇,俺今天是……”媒婆扇女说到这里立即刹住了口,暗暗地问自己:“俺今天是干什么来了呢?总不能说是来探听消息的吧?这……这……该怎么说呢?”
就在媒婆扇女思考之际,张货郎高扬着扁担说:“你是来摸角的!”
媒婆扇女一惊,立即又镇定下来说:“摸脚?摸什么脚?摸你的脚?我还摸你妈妈的个头呢!”
刘棒槌也走上前来威严地问:“你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我们村的张货郎到你们村去补锅,平白无故地被你们村的膏药客给打了一顿?”
媒婆扇女抬起头来,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打量着刘棒槌不答反而“啧啧”地赞美着说:“哎哟!俺的个娘哎,这是谁家的小帅哥,怎么长得跟戏中的贾宝玉似地,即魁伟又英俊;即风流又潇洒,漂亮极了,美丽极了,真真地羡慕杀俺了……”
刘彩走了过来,温和地问:“你不就是大后屯村的媒婆吗?站起来说,到我们村干什么来了?”
媒婆扇女“嗵”地站立起来,来不及拍打膝盖上的尘土,便上前抓住刘彩的手,套近乎地说:“俺的娘哎,你还问我干什么来了,看看俺这篮子里挎的是什么?”
刘彩看了一眼媒婆扇女胳膊弯上的篮子,只见篮子里放着一把斧子还有一杆称。不解地问:“你的篮子里不是放着一把斧子和一杆秤吗?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用?”
媒婆扇女回答说:“俺的刘大班头哎,难不成你连这也不知道?听俺慢慢地给你道——来——焉。”她把衣袖一甩接着道,“这斧子和秤都是俺这做媒婆的招牌,斧子代表着有福,再用包袱一包,代表着包福,意思是两家成了亲家保险有福!这杆秤就更加重要了,此秤唤做量人秤,凡做媒时节,须先将新娘和新郎用这杆秤称一称两人的身份一样不一样,才能与她们说亲,婚后夫妻才会称心如意,和和顺顺。古代《毛诗》里说: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刘彩被媒婆扇女装腔作势、捏腔拿调的这么一疯张,不由地被逗笑了说:“你说的这些话俺根本就听不懂,你还是说一说,你是给哪家提亲来了吧?”
媒婆扇女说:“给哪家提亲来了?俺的刘大班头矣,俺扇女就这么好支使?不是为了给您老人家服务,别人家筋摎着猪头烧着高香俺都不给他跑腿!”
刘彩硬是被媒婆扇女说乐了,高高兴兴地问:“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媒婆扇女走近刘彩一步问:“俺听说你家大侄侄海上寻爹回来了,寻到了没有?”
刘彩摇了摇头,想起了失踪多年的丈夫,脸上又布满了阴云。
媒婆扇女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不该多问,又引得班主伤心。”于是,便陪着笑脸说,“我今天是来给你们家送姻缘送媳妇来的。”
刘彩转嗔为喜,古语云: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屙屎的。既然媒婆扇女是来给自家儿子说媒提亲的,那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怠慢呢?一肚子的不愉快立刻烟消云散,命令张货郎和刘棒槌退下,热情地对媒婆扇女说:“谢谢您多费心了,不知道女方是哪一家的大家闺秀?”
媒婆扇女走得又饥又累又有些口渴,嗅到了香喷喷的羊肉味,咽着口水,馋涎欲滴地问:“你们锅里煮的是什么?”
张货郎看着媒婆扇女那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没好气地堵她道:“狗屎!”
“狗屎?谁家安锅授徒煮狗屎吃?”媒婆扇女反戗了张货郎一句。
张货郎自知失言,扁担一举,羞愧地说:“再放屁,我抽你!”
刘彩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更何况咱们村和大后屯村也没有什么过结,何必要生分呢?来,媒婆扇女,见者有份,给你一条羊腿吃!”
羊腿送上来了,媒婆扇女毫不客气地抓过来就啃。一边啃一边想:这下糟了,我说是给她家儿子提亲来了,她的儿媳妇又在哪里呢?哪有这样合适的女方啊?媒婆扇女在心里七上八下地扒拉开了,赵钱孙李,马胡卢张还真没有这么一个未出阁的嫚姑子哩!唉,坏了!坏了!这可怎么应付呢?一只羊腿下了肚,楼子埠村的人都气愤愤地逼了上来,大有她若说不了好亲事,就有把她吃掉之势。她胆怯了,害怕了,吃了别人的嘴短,拿了别人的手软。哄骗了别人嘴边上的美味佳肴吃,要是再给别人说不出是哪家的闺秀,这一顿揍可就要真的挨上了!
媒婆扇女咂吧着嘴,直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却突然想起了陈班头的女儿陈小嫚。陈小嫚今年十八岁,还没有婆家,正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我何不用她来做一下挡箭牌呢?媒婆扇女想到这里,暗暗叫好:好,好!就这样做,先把此事搪塞过去,以后再说!正要张口,转念一想又害怕起来,要是陈班头知道了,怎么办?他会找我大麻烦的。这……这……该如何是好呢?媒婆扇女口问着心,心问着口,犹豫了起来……
刘彩又端来了一杯水,客气地说:“吃得急了,看,噎得满头大汗。喝杯水吧,慢慢地说,我家儿子可是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才艺双全啊!”说着向刘棒槌招了招手说:“乖儿子,你过来,让你这媒婆大姨瞧瞧!”
刘棒槌走了过来。扇女媒婆早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刘棒槌就是刘彩的儿子。但还是假装吃惊地说:“哎呀!这就是贵公子呀,我刚才还揣摩着这是谁家的公子哥,怎么长得这么帅?原来却是刘班头家的公子哥。啧,啧,啧,也只有刘班头才能生得出这么出类拔萃、这么英俊标致,这么风流……什么……什么……汤的儿子来!”
 张货郎说:“那叫风流倜傥!”
媒婆扇女:“对!体躺!体躺!”
刘棒槌已经被媒婆扇女夸赞得羞红了双颊,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站立着。
 “好英俊的小帅哥呦,听说你海上寻父还到了日本?年纪轻轻的就恁大本事,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俺给您介绍的这个媳妇她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秧歌班陈班主的女儿……”说到这里,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像要把刚才说出来的话再咽回去似的。
刘彩看到这里,早已经心知肚明:此人不是来说媒的,而是来探听消息的。心里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不便挑明,只好委婉地说:“陈班头的门槛太高了,只怕我们高攀不起呀!”
                      七
一九三七年(民国二十六年)的春节姗姗来临。正值年终岁尾,腊月二十九的这天晚上,鹅毛似的大雪沸沸扬扬地下了一宿,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了。这一天正是除旧岁迎新春的日子,也正是秧歌班子们搭台唱戏比赛的日子。天后宫门前的空场地上,一大早便聚集了很多的戏迷们,他们早早地就搭好了戏台,自发地、主动地从家里带来了铁锨、扫帚,很快便打扫出了三亩地大的一片空场。他们都知道每年的今天都是在这里唱戏打擂的日子,都能在这里高高兴兴地耍上一天,乐上一天,兴奋上一天。
东路秧歌被安排在了天后宫的东边,西路秧歌被安排在了天后宫的西边。两路人马在刚刚吃罢早饭的光景,便陆续入场,拈阄为序开始比赛。
大雪铺地,山河银妆。虽然是三九寒冬,但戏迷们的心依然是暖洋洋的。雪后的冬阳,照射在戏台上,给戏台增添了五彩缤纷的色彩。
拈阄而定,东路文秧歌刘彩的秧歌班子先登台开场。一阵堂鼓、大锣、铙钹、小钗、手锣声响,悠扬的唢呐声中,班主刘彩率领全班人马,手舞团扇,水袖轻拂,大摆队形,由两扇门逐渐分化成十字梅,绕场走了一圈,扭了几个漂亮的舞姿,拧了几个优美的身段,抻了几个妩媚的旋律,韧了几个火辣辣的动作,碾了几个潇洒的龙套,退回幕后,全场一阵喝彩。
紧接着便是刘棒槌一路倒后翻出场,登台之后,左腿弓,右腿蹬,双手怀抱棒槌摆了个造型,向台下的观众们抱拳一揖,略一亮相,便立刻迎来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只见他身穿大红色对襟黑镶边上衣,胸前和两肩镶黑云花,黄色腰带,绿色灯笼裤,黑色薄底布鞋,浅咖啡色皮帽,帽檐装黑穗头,两侧有黑抓巾,正中有一个红绒球,脑后留一条长辫,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他在台上踢腿扭腰,翻了几个跟头,便开始耍开了棒槌。就在他那英俊潇洒的身材轻歌曼舞之际,台下惹动了陈小嫚的那颗芳心,不由地问身边的媒婆扇女道:“姨娘,这个小伙子是谁呀?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媒婆扇女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陈小嫚的脸,审视了一会儿试探地问:“这个小伙子怎么样?人长得标致不?”
陈小嫚被问得羞红了双颊,把头低了下去,轻轻地在下面扯了一下媒婆扇女的衣袂说:“好姨娘告诉我,他是哪家的公子哥?”
“不回答我的话,休想让我告诉你!”媒婆扇女拉起了硬弓说。
“标致!标致!还不行吗?”陈小嫚娇声娇气地悄悄地说。
媒婆扇女这下可就不害怕了,多日来悬挂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自从前些日子她去楼子埠村打探消息,失口把陈小嫚许配给了刘棒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的觉。她知道陈、刘两个秧歌班子多年来就是死对头,为了在当地文艺舞台上占有一席之地,每逢年节比赛,为了那一丁点奖赏总是争得个你死我活。只因为当时被刘家的人逼得急,才万般无奈,信口开河地找了这么个脱身之计。虽然一时混了过去,还骗了一条羊腿吃,但她知道,谎言只能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永久。回到大后屯村之后,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唯恐让班头陈銮征知道了,不得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今天见陈小嫚主动问起了刘棒槌,知道她心里已经对刘棒槌有了意思,产生了爱慕,便趁机煽动性地说:“这小伙子可有本事了,自从十七岁到海上去寻父,被大风刮到了东洋日本国,在那里以扭秧歌卖艺为生,还读了几年洋书呢!”一边大肆渲染,一边偷偷地观察着陈小嫚的表情,细细地琢磨着陈小嫚的心思。
陈小嫚的心中早已经升起一股情感的波澜,却假装平静地说:“姨娘,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哪家的小人呢!”
媒婆扇女啧啧了一下嘴说:“还小人呢,他今年都二十多岁了。”
陈小嫚紧接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媒婆扇女吞吞吐吐地没有回答,但陈小嫚却又紧接着问:“他有没有婚配呢?”
二人的对话都超出了正常的范围,显得有些反常,便都各自尴尬地掩口而笑。
媒婆扇女捏了一下陈小嫚的脸蛋说:“死嫚姑,看上人家了吧?”
陈小嫚不由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急忙羞涩地摇了摇头。
媒婆扇女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点头是真?还是摇头是真?”媒婆扇女问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莫管点头是真,还是摇头是真,咱们家和他们家都是不会有结果的!”
陈小嫚不解地问:“姨娘,那是为什么呀?”
媒婆扇女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说:“唉,同行如仇家吗!你道他是谁?他就是东路文秧歌刘班主的独生儿子刘棒槌!”
陈小嫚听说刘棒槌是冤家对头、东路文秧歌刘班主的儿子,不由地暗暗地伤心起来,心口像堵了一块棉团,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沮丧地默默地低下了头。
这时,舞台上,锔缸匠张货郎出场,他和刘棒槌搭配,用诙谐、幽默、粗犷、豪放的技艺,表演了一番《锔缸》,收场而回。戏入主题,刘彩率领弟子们扭动着轻快的旋律,舞动着开朗活泼的步子,开始表演《裂裹脚》。
《裂裹脚》是一出揭露封建婚姻制度,争取婚姻自由,呼吁提高妇女地位的秧歌剧。被刘彩班主用大胆泼辣、温柔欢畅的舞姿表演得绘声绘色,酣畅淋漓,引来了台下观众们的一阵阵喝彩。给台下的评委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就连县长的老母亲也不住地连连拍手鼓掌。
休台片刻,下一场就是西路武秧歌班子们的表演了。陈銮征调拨人马先后而上,而主角陈小嫚却始终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来。陈銮征非常恼火,只好亲自擂鼓助阵。
他们表演的是一出提倡教子要严,溺爱有害的秧歌剧《闹馆》。此时,看戏的主宾正是县长大人的母亲,母亲因子而贵,子因母教为荣。县长大人的母亲用指头戳着县长的额头说:“看到了吧,此戏演的正是你呢,小时候为了让你读书,你却三天两头的逃学,差点没有把我给气煞!”
县长也明明知道母亲说的是一句溺语,但在众多的部下面前提及过去不光彩的逃学事件,总不免让人觉着有些尴尬,心里不免就积下了一窝子的不愉快。再加上陈小嫚的无精打彩,剧情演得又不投入,没待这出《闹馆》戏扭完,县长便让人把西路武秧歌队给轰下了台。
头彩被东路文秧歌队抢去,西路武秧歌队很不服气,膏药客便鼓动痴巴郎和大后屯村里的一帮后生们抓起了雪球向领奖台上打去。一时间,雪球飞舞,打骂声一片,秩序混乱不堪。单等兵勇们前来镇压,各戏班子的人马才乱糟糟地慢慢地撤去。
                     八
年好过,春难熬。各路秧歌队和戏班子闹耍完十五元宵之后,都又把心思收回到了现实。连年的干旱和军阀混战,吃的粮食都被兵勇们抢光了,陈銮征只好决定带领大家去闯关东。
在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手握长烟杆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弄得满屋子里烟雾缭绕。他的女儿陈小嫚正在刺绣,被烟雾呛得两眼噙泪,不住地咳嗽。
膏药客和扇女还有痴巴郎等人都屈膝坐在地上,他的老婆冯翠花一边给众人沏水,一边没好气地埋怨道:“抽!抽!抽!就光知道往个腚眼门子里抽!这全家全戏班子里的人就等着你说个明白话给指一条生活的明路呢,你却闷鸭子似地屁也不放一个,只顾一口接一口地抽!”说着,上前就去夺陈銮征的旱烟袋。
陈銮征嘣地一声站立起来,下定决心地说:“东庄上、西庄上的人都去闯关东了,捎来的口信说,东北地广物博,土地黢黑,肥沃得都能流出油来,插上个柺棒都能发芽长出大树来,我们也去闯一闯吧!”
冯翠花撇了撇嘴说;“就你这辈子拿根鸡毛都嫌重的懒汉,也想去摸锄头种田?给你二亩地它能长出三亩地的荒草来,我看趁早打消了那个念头,还是想一想怎样耍花枪卖膏药去扭你的秧歌吧!”
陈銮征排行老八,绰号陈老八,一辈子游手好闲,不会种田,以懒汉而出名。但却精通拳棒,能演会唱,酷爱扭秧歌,所以便创建了秧歌班子。今天能说出闯关东垦荒种田的话来,的确让他的妻子和众人吃惊不小。
膏药客光棍一条,家产只有一副锔缸担,走乡串户的习惯了,说去哪就去哪。听了班主的话,正想到外面去转悠转悠,见一见世面,高兴地拍手赞成道:“好!别人一个鸡巴两个蛋能去闯关东,为什么我们也一个鸡巴两个蛋就不能去?莫非我们比他们少两个球?”
陈小嫚被膏药客的话羞得双手捂住脸躲进了里屋去。
媒婆扇女啐了膏药客一口道:“呸!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膏药客说:“我是吐不出象牙来,你能吐得出来?你吐!”
陈銮征刚抽完了一袋烟,把烟灰在炕沿上磕了磕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都回去准备准备吧,咱们明天就出发!”
第二天,鸡刚叫头遍,膏药客、扇女、痴巴郎还有一大帮子也准备去闯关东的乡邻们都赶来了,聚集在陈銮征家的小院里嘁嘁喳喳地说着话。
陈銮征说:“旱路兵勇混乱,土匪猖獗,不太好走。我们还是多花两个钱先去烟台,再坐船去大连,然后去东北!”
有人相问道:“陈班主,您打算领我们到哪里去混?”
陈銮征回答道:“听说吉林长白山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三宝,我们何不去到那里捞它一宝回来呢?”
众人听说长白山有宝可捞,一个个都兴奋无比,摩拳擦掌地说:“好!我们就去捞它一宝!”
“好吧!出发!”
一行数十人,挑担挎篮,肩背着铺盖行礼,手里拿着大包裹、小包裹,迎着启明星走出了村子,踏上了一条黄土路,一直向东北烟台方向走去。途中,陈小嫚悄悄地问陈銮征道:“爹,长白山上真的有宝贝吗?是哪三宝?”
陈銮征说:“东北有三宝,貂皮、人参、乌拉草。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走吧孩子,跟上队伍。”
胶县离烟台三百多里路,他们扶老携幼徒步而行,走得十分缓慢,一整天才走了还不到六十里路,天便黑了。于是,便在兰村附近的一个村庄上住了下来。
第二天,天刚二更,鸡还没有叫,陈銮征便把大家叫醒,继续上路。这一天,他们走得更加吃力,特别是一些没有出过远门的大嫚子、小媳妇,她们的脚都被磨破了,有的还起了潦浆泡,便有人开始发起了牢骚:“哎哟,痛死俺了,早知道闯关东这么遭罪,俺就是饿死在家里也不会出来的!”
陈銮征为了鼓舞士气,便又编了秧歌段子沿途而唱:
           二更里闯关东两泪莹莹
             餐着风饮着雨为了逃生
             山也高水也险路也难行
             单等着到了那长白山下
             有吃的有穿的心才平静
             ……
人们在陈班主的鼓舞下边走边唱,一路上卖唱乞讨,披星戴月,跋山涉水走了十多天,才来到了烟台港口。港口里人山人海,逃荒的、要饭的,走亲戚、避难的和闯关东的人们都簇簇拥拥地争抢着购票上船。陈銮征秧歌班子里的数十人,等了两天才好不容易买上了票,登上一条帆破桅烂的木头小船。
艄公嘱咐众人坐好,解开缆绳,竹篙一点,长长地吆喝一声吼:“起——航——了——”船便晃晃悠悠地向大海里驰去……
渤海湾波浪滔滔,暗流急涌,就在渡船快要到达彼岸的时候,突然间,从大海的东边出现了几十艘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军舰。那些日本军舰行驶得飞快,眨眼间便来到了逃难的小船跟前,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日本人的军舰向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难民开了炮。顿时,火光冲天,哭声一片。几只小木船应声而沉,海水里人头沉浮,尸体纵横,没有中弹的渡船拼命而逃。
陈銮征他们乘坐的小船刚刚接近大连港,便被落在小船附近的一颗炮弹击翻,所有的人都掉进了大海里。会游泳的人尚可挣扎,不会游泳的人瞬间便被急流卷走,杳无踪影。一时间哭声震天,血染海水。人们妻离子散,难以相顾,四分五裂,各自逃生。
陈小嫚双手死死地抱紧一块被炮弹炸散了的船板惊恐地呼叫:“爹!娘……”
陈銮征和其他的人已不知去向,陈小嫚只好抱紧船板任水漂流。
日本人的军舰在海面上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用机枪疯狂地扫射着,企图不放过任何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海水被鲜血染成了橘红色。
陈小嫚在海水中漂浮着,因为饥饿和恐惧,慢慢地便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却躺倒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里。陈小嫚又冷又饿又累又怕,但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心不住地颤抖、不住地收缩,渐渐地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之中,只听得有人呼唤她:“醒一醒!醒一醒!日本人的军队马上就要登岸了,我们还得赶快逃命啊!” 陈小嫚无力地睁了睁双眼,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有人摇晃着她的肩膀,在不断地呼唤她。
“轰隆”、“轰隆”,炮弹的爆炸声由远及近,接连不断。
陈小嫚在那人的搀扶下,吃力地站立起来,一瘸一拐地在黑夜里走着,炮弹声响彻了一夜。天渐渐明亮了,他们才开始坐下来休息。
日本侵略者向中国大连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晨曦无力地挤进了树丛,树林里面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血迹斑斑。或躺着、或坐着、或歪趄着,有的人还受了伤,痛苦地呻吟着……他们的脸上都挂满了泪花,却没有一个人敢放大声音哭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哭声会引来日本鬼子,会招来杀身之祸。虽然他们的亲人或死去或失踪,但他们还是努力地坚强地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弄出一丁点响声来。就连一、两岁的婴儿也被母亲用乳头堵住了嘴巴,迷迷糊糊地昏睡着。
大炮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清晰,日本侵略者似乎已经登上了大陆占领了旅顺口。大雾濛濛的早晨,见不到阳光,硝烟弥漫之中漂浮着难闻的火药味和阵阵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陈小嫚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个满脸血迹的青年正凝重地坐在她的身边。
那青年见她醒来,高兴得忘乎所以,用手握住她的双手说:“你可醒来了!昏睡了一夜可把俺吓草鸡了!”
陈小嫚听着这熟悉的乡音,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仔细一看,不由地“啊!”了一声吃惊地问:“你不是楼子埠村的刘棒槌吗?”
刘棒槌点了点头说:“是呀!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我是大后屯村的陈小嫚呀!”
“陈小嫚?”刘棒槌拉长了声音问,“我们认识吗?”
“认识!认识!你忘了,我们今年春节还在天后宫门前做过秧歌比赛呢?”
刘棒槌寻思了一下,凝视着陈小嫚说:“噢,你就是那个西路武秧歌陈銮征班主的独生女儿?”
陈小嫚说:“正是!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刘棒槌面容略微一红,腼腆地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我眼拙,再加上你当时身穿秧歌服又浓妆艳抹,我真的没有认出你来!抱歉!抱歉!请你多多原谅!”
陈小嫚“噗嗤”一笑说:“我又没怪罪你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客套?”接着便又问:“棒槌哥,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也在这里?”
刘棒槌说:“我娘听人家说咱们胶县的人都去闯关东了,东北好混。于是,便也带着我和秧歌班子的人随大流而来,却不料想,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竟遇顶头风,刚一上船就遭到了小日本鬼子们的轰炸。”
陈小嫚愤恨地说:“这小日本鬼子怎么这么可恶呢,好端端的就把我们中国人给炸死了好多!唉!也不知道我的老爹老娘是死还是活呢!”说着两行眼泪便又唰唰地流了下来问,“棒槌哥,你娘呢?”
刘棒槌摇了摇头,痛苦地说:“下落不明。当我在海水中救起你的时侯,我和我娘便被海浪给冲散了!”
陈小嫚感激地说:“棒槌哥,是你救了我!我这一辈子应该怎么报答你呢?”说到这里,脸颊不由地绯红了起来。
这时“轰隆!”“轰隆!”又接连传来炮弹的爆炸声,“炸了!”“炸了!”接着有人在惊恐地高喊。
刘棒槌小声地说:“小妹,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走吧!”二人互相搀扶着向大连方向走去……
                        九
旅顺口已经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成了废墟,人们惊慌失措地向大连逃命。刘棒槌和陈小嫚就夹杂在一股逃难的难民中,向大连城奔逃。此时,二人已释前嫌,结成了死亡线上的生死同伴,一路上同甘共苦,互帮互助,彼此体贴,彼此照顾,慢慢地便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更何况,陈小嫚在秧歌比赛时,早已经对刘棒槌芳心蠢动,倾慕已久。刘棒槌也已经知道面前的陈小嫚就是当时媒婆扇女给他介绍的媳妇。
二人心目中彼此对对方都有了好感,但就是因为逃难的路上兵荒马乱,生死未卜,只顾逃命,哪里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这一日,他们终于逃离旅顺口走进了大连市,不料想大连城也已经被日本侵略者占领,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一队又一队身穿黄皮的日本兵。
二人不敢进城,便在城外的一处破庙里逗留了下来,逢人便打听父母亲等人的下落。
形势越来越紧张,战争的硝烟已经弥漫到了全中国,日本侵略者的气焰十分嚣张。由于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导致南京很快沦陷。
刘棒槌和陈小嫚为了逃避日本兵的残害,只好把脸颊涂抹上锅底灰,化装成一对老夫妻,街头巷尾以扭秧歌卖唱度日。
这一天,他们涂抹上锅底灰来到了大街上,正要开始扭秧歌卖唱,却不料想,老天爷突然下起暴雨来,把他们脸上的锅底灰给冲洗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了年轻英俊的本来面目。二人正准备回庙,这时,冲过来一群日本兵。看到陈小嫚俊俏的面容,饿狼似地齐声吆喝起来:“花姑娘的有!这边花姑娘大大的有!”
刘棒槌和陈小嫚再想逃避已是不及,心想:“坏了,冤家路窄,遇到了这群畜牲,今天怕是灾难降临了!”
刘棒槌把陈小嫚挡在了身后说:“小妹不要怕!有我呢,大不了和这帮畜牲们拼得一死!”说着从腰间取下了那对红木棒槌。
那队日本兵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刘棒槌保护着陈小嫚挺胸而上。就在他们即将要和日本兵以命相搏的那一刻,却走过来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日本军官。那位日本军官看到了刘棒槌,不由得一怔,两眼大睁,嘴巴张开,正要下马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了起来。
刘棒槌也认出了那位日本军官,正要上前相认,只听那位日本军官严厉地对日本士兵说:“八格!战争的重要!统统地开路!开路!”
那队日本宪兵在那位日本军官的呵斥下,乖乖地跑步而去。
刘棒槌和陈小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惊魂不定地回到了破庙里,陈小嫚禁不住地一下子就歪倒在了刘棒槌的怀里说:“棒槌哥,今天好险呐,我还认为咱们俩人,今天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呢!”
刘棒槌也轻轻地擦拭着被惊吓出的一身冷汗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吉人自有天佑!”
听到吉人自有天佑,陈小嫚嘣地站立起来说:“棒槌哥,我好像感觉着那个日本军官认识你。”
刘棒槌说:“是吗?”
陈小嫚点了点头说:“那个日本军官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神情好像一惊,隐隐地还对你笑了笑呢。”
刘棒槌复又把陈小嫚揽进怀里,用手抚摸着陈小嫚的脸蛋,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觉着那位日本军官活像我的一位日本朋友!”
陈小嫚猛地一惊,愕然地问:“怎么?棒槌哥,你还有日本朋友?”
刘棒槌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五年前,我爹在海上打渔,遇到了台风,被刮得不知去向。后来听人说,我爹的渔船可能被刮到了日本,十七岁那年我便漂洋过海到了日本,去寻找我爹。在那里一住就是三年,最终也没有找到我爹,却在那里结识了不少的日本朋友!”
陈小嫚敬佩地说:“棒槌哥,你真行!这么说日本话你也会说上几句喽?”
刘棒槌不无卖弄地说:“何止是几句,你让我把日本国的话都全部说完也难不倒我!”
陈小嫚说:“那好,你就用日本话说一说'吃饭’两个字怎么说。”
刘棒槌学着日本人的腔调说:“米西,米西!”
陈小嫚被引逗得咯咯大笑起来说:“日本人真是小气鬼,既然要吃饭,为什么还要求'米稀,米稀’呢?米要是稀了能好喝吗?能充饥吗?”
刘棒槌被陈小嫚的话给逗乐了,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傻妹子,米西,米西就是日本人所说的吃饭。”
陈小嫚陶醉其中,并没有拒绝刘棒槌给她的亲吻,因为她的芳心早已经暗许,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刘棒槌了。再加上今天刘棒槌舍身保护她的壮举,更是让她激动不已。她早就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非刘棒槌不嫁。只要棒槌哥需要她,她随时随地都会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棒槌哥。
刘棒槌情不自禁地把陈小嫚揽抱进怀里,他的双臂越抱越紧,越箍越有力,把陈小嫚的酥胸紧紧地按压在了自己的胸脯上。陈小嫚被箍得浑身燥热,身体酥麻,软绵绵地两只眼睛半闭半合,含情脉脉,娇滴滴地问:“棒槌哥,你还会说什么样的日本话?”
刘棒槌喘息急促,迫不及待地说:“我还会说花姑娘的有,我们的性交性交!”
陈小嫚刚要再问:“此话什么意思?”话还没有出口,便被刘棒槌掀翻在地,迅速地扒干净了她的衣裤,扑了上去……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小嫚,就是这个意思……小嫚,就是这个意思……”
陈小嫚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温顺地嘤咛了一声,身体便情不自禁地迎合了上去……
二人紧贴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翻滚在一起……
时间凝滞,万物飘渺。
一阵急风骤雨过去了,破庙的地面上留下了一片殷红的血迹。
                      十
旅顺口炮火连天,陈銮征他们乘坐的小木船被炮弹炸翻,一行数十人全部落水,幸亏已经接近岸边,才有了生还的希望。
一块炮弹皮穿破了冯翠花的胸膛,当她的丈夫陈銮征舍命地把她拖上岸来的时侯,冯翠花已经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了。
媒婆扇女随后而至,三个人又聚集在了一起,只是不见了陈小嫚、膏药客和痴巴郎三个人。
媒婆扇女嘶哑地哭叫着:“翠花姐,你醒醒,你醒醒呀!我们还要去闯关东挖人参吃白面饽饽呢!呜……呜……”
冯翠花睁了睁眼皮,干裂的嘴唇被海水浸泡得发白,嗫嚅了一下,呼吸微弱地问:“小嫚呢?痴巴郎呢?”
媒婆扇女听得冯翠花相问,哭得更加伤心了,哽哽咽咽地说:“小嫚和痴巴郎还有膏药客都失踪了,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呢。这该死的日本鬼子的炮弹比王八下蛋都快,怎么突然间就落下来了呢?”
陈銮征用目光寻视着海面上,试图能看到陈小嫚和痴巴郎他们的踪影。
冯翠花“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拉住陈銮征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俩……一……定……要……找到……他们……”
陈銮征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她娘,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冯翠花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喘息已经非常的困难。就在弥留之际,她把媒婆扇女的手放进陈銮征的手心里说:“扇女妹妹,我不行了……我把你陈大哥……就……就……托付……给……你……了……”说完,阖目长逝。
媒婆扇女放声大哭,陈銮征却跺脚发狠地骂:“小日本鬼子!我操你祖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天上乌云密布,陈銮征和扇女就地掩埋了冯翠花的尸体,便沿着海边去寻找陈小嫚、痴巴郎和膏药客等人。
活着的人们都已经逃离了现场,海水里漂浮着几十具无人相问的尸体。陈銮征和扇女便一一地把尸体拖上岸来,寻找着陈小嫚和痴巴郎。经过仔细地辨认却没有他们要找的人的尸体。陈銮征自言自语地说:“完了!一切都完了,他们肯定是被冲到更深更远的大海里去了!”
媒婆扇女听到此话,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苍天呀,大海呀!我们从来也没有丧过天理,你就让我们的儿女们都活着回来吧!”
二人痛苦地掩埋着那十几具无名的尸体。
突然,陈銮征看到有一团东西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立即跑了过去,打捞上来一看,却是膏药客的药箱。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紧,呐呐地自语:“膏药客罹难了?”
“我的好兄弟呀,你在哪里?你快点从大海里上来吧!”媒婆扇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
大海波涛汹涌,溅湿了她们的衣服,海面上再也看不到一条船和一片帆影。
十几天过去了,他们也没有打听到陈小嫚、痴巴郎和膏药客的踪影,只好决定离开旅顺口。
天苍苍,地茫茫。此时,远离故乡,他们应该到哪里去呢?哪里才是他们的归宿?哪里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呢?日寇的铁蹄已经踏上了中国的大地,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到处都在遭受着日寇的践踏和蹂躏。
夜深了,他们在一堆玉米秸秆上休息了一宿,第二天,天还未明,媒婆扇女就央求陈銮征道:“我想家了,咱们不去挖人参了,銮征哥咱们回家吧?”
陈銮征说:“云遮太阳,天下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听途中的人说,胶县城也住进了日本鬼子,我们只能活一天赚一天了。”
媒婆扇女看到陈銮征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他说:“老天饿不死黑老鸹,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扭,你会唱,到哪里都不会饿死我们的!放宽心,小日本鬼子横行霸道,作恶多端,早晚有一天老天爷会'啪’的一声,一个响雷劈死他们的!”
二人离开了旅顺口,不敢再走水路,只好绕着辽东湾而回。一路上他们亲眼目睹了许许多多日寇杀人放火的罪行,在心中积下了对日寇的无比深仇大恨。但也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行为深恶痛绝,偌大一个中国,竟然连一个弹丸之地的小日本都对付不了,简直是太软弱了,太无能了。难不成国民党政府的官员们都是吃薄屎长大的?直不起腰杆来?真他妈的丢人现眼,真他妈的气死我了!陈銮征咬牙切齿地发着无名业火。
陈銮征身为习武之人,一身的好武艺无处使,真好比老牛掉进了枯井里,简直是窝囊透顶了。一路上他气愤愤的,不是骂东就是骂西,见到一群群的日本兵烧杀抢掠,便恨不得冲上前去跟他们拼命!但毕竟身单力薄,寡不敌众,一次次地又都被扇女给止住了。
这一天,他们二人来到了天津地界,正准备休息,却听见不远处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们已经两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媒婆扇女已经被饿得头晕眼花再也走不动了。陈銮征心想:“此季节正是喜鹊下蛋的时候,何不爬到大树上去寻找几枚喜鹊蛋烧吃充饥呢?”想到这里,举目一望,果不其然,就在一道断墙边上的几棵大杨树上悬挂着一个硕大的喜鹊窝。陈銮征一阵欢喜,对扇女说:“你在这里坐着歇歇,我去那边方便一下就来!”说罢,便朝着有鸟巢的大树走去。当他爬到大树上登高远眺的时侯,却突然被惊吓得差一点就从大树上掉了下来。他坐在一枝树叉上定了定神,再仔细地眺望,原来就在离大树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帮日本兵正在挖战壕修筑工事。他急忙隐身树枝间,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惊飞了喜鹊,招引来日本宪兵。他本来想小心翼翼地抽身而退,殊不知越怕越有鬼,就在这时,突然间,只见一个日本兵火烧屁股似地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
陈銮征心里想:“坏事了!我是不是被这个日本兵发现了?这小鬼子怎么直冲我而来了呢?”他在暗暗地揣摩着,心里泛着嘀咕。
那个日本兵越来越近,刚跑到大树下,便把枪一扔,急三火四地脱下裤子,蹲下就拉。
陈銮征暗暗地笑道:“他妈的,原来是内急,倒把我老人家虚惊了一场。”正在稳定情绪,突然灵机一动,继尔一想,又狠狠地骂:“小日本鬼呀!小日本鬼!你真是打着灯笼拾粪——找死(屎)!在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上,你也敢随随便便地拉屎撒尿?”陈銮征恨从心中起,计从胆边升,悄悄地解下自己的裤腰带,挽了个撸死扣,来了个金钩钓王八的动作,把裤腰带技巧地往下一抛,撸死扣便牢牢地套在了树下那个拉屎的日本兵的脖子上。陈銮征用尽全力猛地往上一拉,那个日本兵腚沟子里还夹着半截屎头子便毙了命。
陈銮征把裤腰带拴紧在树叉上,那个日本兵就像吊死鬼似地被吊了起来。陈銮征迅速跳下大树,用脚狠狠地踹了日本宪兵一下说:“东洋兵,东洋兵,拉泡屎就牺牲!”
扇女见陈銮征迟迟不回,便寻找过来,看到这一副情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当家的!你不想活了?这可是阎王爷派来的小鬼呀!”
陈銮征“哈哈”地一笑说:“我管他什么小鬼小判的,我今天就让他先去见阎王爷了!走吧,免得日本兵们找来了惹麻烦!”
二人急忙离开现场,不敢再走大路,沿着一条田间的小路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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