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马纽埃尔·列维纳斯:今日的雅贝斯 | 西东合集
回答《新笔记》(Les Nouveaux Cahiers)的两个问题:
1、在今天的文学意义上,你给埃德蒙·雅贝斯的作品指定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2、特别地,就雅贝斯作品同放逐,流浪,以及犹太人存在之境况(作者把这样的境况和书写以及一个作家的境况等同起来)的关系而言,你如何定义他的作品(而不限制其范围)?
问题一
一个真正的诗人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吗?他不是在“失去位置”这个词的显而易见的意义上,确切地说,停止了占据,并因此成为了空间的敞开吗:不是展示了深渊或卓越的那种东西(不过是黑夜,或存在的容积)的透明或空虚,而是在其中得以可能的天宇,它的“天宇状态”或“天空性”,如果我们可以使用这样的新词?一切内在性都沉入其中的无底深渊或巅峰(根据雅贝斯的说法,“至高的深渊”),在比一切外在性更加外在的空气里,向着内核,裂开;仿佛人单纯的呼吸都不过是一种喘息,仿佛诗性的言说超出了那艰难的喘息,以最终抵达深沉的呼气,吸气:这就是一切事物的解禁(de-claustration),是存在的去核(de-nucleation),或超越——从中只有邻人失落。“我不过是被人说出的词语”,雅贝斯写道,“我需要一张面孔”。
事实上,雅贝斯语句中出现的敞开保持着其语法的得体,并且,可以说,吐露了词语,不是为了发出某种隐秘的指意,而毋宁是通过裂变,破碎成它们的意义和字母,并放出一个绝对无所防卫的空间的无处,一个被剥夺了图像的内核空间的无处,没有为了一种屈光学而延伸的幻觉,声望,或想象的门廊,只有一块被上帝包围的领地——所以,我说,雅贝斯的作品不占据任何的位置。就我而言,当我把他的文本置于面前的时候,我忘了他的书写把书写作为一个主题(如果一个主题的安全的确仍可以在这样的书写中被视为一切的担保);我忘了雅贝斯在世界和现代文学潮流中占有其位置。
问题二
以一种感灵(其感灵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将言说表达为引述:要么是带着引号,要么在句子前面或中间放上一个“他常说”,或“他曾说”)的主体性形式生产的空间敞开——最大程度的敞开——使得上帝一词突然出现了,而上帝被理解为“眼睛”(oeil),或被写作“眼睛的”(d’yeux)。“你知道吗”,他说,“书的最后一个句号是一只眼睛,一只没有眼睑的眼睛?”在那种敞开当中,这不是诉诸思维健全的民族的一个古老而隐晦的词,而是一个让上帝被人听见的发音——来自一切可以追忆的开端之前。解禁作为一只无睑之眼的分娩,仅仅是在“被目睹的欲望”之中,而“法”(Loi)这个词在那里把它强加给了雅贝斯: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一种以紧迫为其夸张手法的专注;这不就是“以色列守护者”“无眠”的专注吗?无论如何,这就是雅贝斯作品的犹太时刻;我是说其作品的人性时刻。需要我引用《塔木德·诗篇》139吗,那是由亚当的古怪形象所总结的,他被创造了两幅面孔:一个脑袋——全部的面孔——没有任何的背景,没有任何秘密思想或精神预留的阴影,没有同这个上帝决裂的任何可能,即便做出了恶的选择?
一种流浪的犹太教,一种放逐的犹太教,在雅贝斯的身上?对犹太教传统的某些点的注释落到了他的身上?有那样的元素。那是主题。但主题就是二流诗人的乐子。在雅贝斯那里,它们仍在眩晕中打转,而那种眩晕,就来自他所谓的“书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