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林 | 走近孤独
吧啦原创文学，陪你走过每一个有梦的日子
编者按：
一个年轻人，只要有事业，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生命就会像春天的新叶一般旺盛。但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而言，他/她最渴望的，不过是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和他/她说说话，聊聊生活琐事的“陪伴”。
作为父母的儿女，希望你们能常回家看看，除了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更重要的是能够触摸他们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别让爱等的太久！
—— 编辑 赵若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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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搬了好几次家，每搬一回，总会和一些孤独的老人为邻。起先，他们也是亲亲热热的一大家；渐渐地，人越来越稀。儿女们像鸟儿地一个个飞走了，老伴也离去了，那一颗曾经被各种牵挂填塞得满满的心，出现了空白，只剩下孤独的老人守着一个空空的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难言的孤独又一天天地长大起来，如毒蛇缠住老人的灵魂，使他们陷入寂寞的沙漠。面对那一张张苍老而迷茫的脸，无端地，我的心底便蔓上层层惆怅。
1
那年，我把家安顿在一栋老式楼房里。楼上住着一位上年纪的老人，他不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在漫无边际的回忆里纠缠，天天到外面溜达，直到很晚才回来。奇怪的是，他每回离家时，总要站在门口朝屋里说声“再见”，回来时就说“我回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屋子里有人。
是一个深秋的夜晚，我从睡梦里惊醒，寂静中，我听见老人的屋里有个女人在说话，低低的，哑哑的，像是个老婆婆的声音，絮絮叨叨，罗里罗索，说几句，沉默一会，间或还夹着几声抽泣。我的心砰然一动，莫不是老人从外面带回来一个老婆婆，他们在举行黄昏恋呢。我默默为老人祝福。
第二天清早，我在楼梯口碰到老人，寒喧之后，本想问问昨晚屋里是谁，抬头一看，老人的眼圈红红的，我不好多说，把话咽了回去。可我一直在留意，希望哪一天老人能从那间冰凉的小屋里牵出一个体面的老婆婆来。
可是，我失望了。老人依然每天独来独往，出门时仍然在门口道一声“再见”，回来时说声“我回来了”。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见屋里传出那个老婆婆的声音，罗里罗索，絮絮叨叨。
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一直想弄个水落石出。
那天，我借口看水表敲开老人的门。他正要出去，刚想说“再见”，我一伸头，发现门洞里蹲着一条秃毛老狗，那是一只狮子狗，它满怀深情地目送着老人，冲着他直摇尾巴。我的心一下子凉得透透的，问老人半夜跟谁说话。老人的眼里顿时溢满了泪水，悄声对我说，是跟他的老伴，她是一年前走的，临走时，留下一盘录音带。半夜里睡不着，就放出来听听。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些。
我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上有无数蚂蚁在爬。那时，我还年轻，不懂得遭遇孤独到底是怎样的可怕，更不理解老人的心境，只是想劝他再找个老伴。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不是吗，有一个忠诚的哑巴朋友，有一盘让他牵魂动魄的录音，有谁能走进老人的世界。
2
后来，我又搬到另一处，住五楼，楼上也是一位孤独的老人，那是个弯腰背驼的老婆婆，听说她原来是中学教师，丈夫早年过世，唯一的儿子去了美国，留下她艰难地厮守着这棍子都打不到一个人的三室一厅里。那种生命的滋味，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
老人不知听谁说的我是个大多时间坐在家里的“坐家”，而且获悉我每天上午十点半至十一点准时下楼去开信箱的信息。于是，每到这时，她就把自家的门拉开一道缝，希望能从门缝里看见我的身影，问声好，再扯几句“今天天气不错”、“可吃早饭啦”等无关紧要的话来。
我对她很有礼貌，礼貌得常常让她的眼里滚动着泪花。一天，我下楼经过她家门口，她在门缝里轻轻地呼唤我：“作家，能帮帮我吗？”
我点点头，问什么事，她说她家的抽水马桶坏了，老漏水，想请我看看。
一种同情心推动着我走进她家的卫生间，原来是水箱里的橡皮球没塞紧。我袖子一捋，将胳膊伸进去，捣古的一通，水不漏了。在我直起腰时，发现老婆婆正笑眯眯地注视着我，要我在屋子里稍坐片刻。那充满忧郁的眼神，好像罩着一层浓重的阴云。我不好推托，便坐了下来，她的眼里像闪电一样露出一道喜悦的光芒，又是泡茶又是递烟，搞得我实在不好意思。
隔天，我下楼时，老人再次叫住了我，说她家的马桶真不听话，又漏了；我只好再去捣古一通，和老人说几句闲话，喝了几口茶才离开。
以后，只要看见我，有事没事，她就邀我进屋坐坐，不是说油烟机上少个螺丝就是阳台的门拴不住，反正总有事要帮忙。我不想使老人失望，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一次次地为她忙这忙那。妻很精明，看到我常从老人家出没，一语道破天机，说她家什么都没坏，只不过是想跟我聊聊天，解解闷。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是吗，一个年迈无助的女人，太可怜了，太孤独了，就像山上一棵孤树，大海中的一块独石，多么希望有人常到家里走动走动，让滚热的人气消融那郁结在心头冰层。
我理解老人，常常登门小坐，问寒问暖，家里做什么好吃的就送给她品尝；我曾邀她上我家来玩，她说什么也不肯。那年大年三十，我叫少年三番五次去请，她拗不过只得就范，只坐片刻，等到丰盛的菜肴上了桌子时她却坚决要走。妻向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走吧。我跟到厨房问为什么，妻说：“这热闹的气氛，会使她触景生情，想到远在天边的儿子，想到另一个世界的丈夫……”
我的心像被针猛扎一下。
真想打电话给老人的儿子，问问他，你在美国忙得晕头转向，可曾想到你的母亲正在地球另一面是怎样在忍受着孤独的折磨和煎熬。
数年后，老人移居美国，她来信告诉我，说在那里虽说不愁吃不愁穿，但仍然摆脱不了寂寞和孤独。儿子和媳妇每天天不亮就走，不到天黑不回来，把她一个人扔在野外的那栋小别墅里，使她产生一种被遗弃在荒岛上的感觉，所以老是想回来。在中国，人多得像水泡，闲人直翻，真要急了，总能找个人聊聊。要是还在美利坚合众国呆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被孤独成一个疯老婆婆的。
3
春节前夕，单位里准备看望那些早已离退休的老人，我担任领队。一切准备就绪，我请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挨个通知一下，我特地提到那个写过不少小说、散文的作家方老，说跑完两家就到他家，估计9点左右。
不知是出发时间推迟了，还是在前面两家耽搁了，等到我们赶到方老家时，已经10点多了。仅仅迟了一个多小时，没想到却给老人带来巨大的灾难和悲苦，也给我们留下终生的遗憾。
老人的老伴早已谢世，留下他一个人坚守在孤独中，因为脑子有些迟钝，加上他得了一种怪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在风中拂动的柳枝，打发着剩下的光阴。
他不能起床，全靠一个钟点工帮助。如果有人造访，得提前通知，老人必须在客人到来这前赶紧吃药，那是一种红色的药九，吃上一颗，可以支撑起来，坐上一个钟头。
我去的时候，老人早已在窗前的沙发上等待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水泥路，希望能看见我的身影。可是等哪等哪，等得头昏脑眼花，腰酸背痛，也没等到我们的到来。
药性眼看就要消失，老人再也耐不住，开始打起了哆嗦。我们进门时全都愣了，只见老人嘴唇发青，两眼发直，浑身像风雨中的一蓬蒿草抖个不停。我知道大事不好，忙把他扶到床上，叫他躺下。这时，我想起他得的这种病，忙倒了碗开水，想喂他吃药，老人把手直摆，说不行，已经吃了一粒，再吃心脏受不了。我后悔不已，怪自己不该不按时登门，害得他在等待中遭受到如此煎熬。
时间是生命的天敌，随时可以终结一个人的生命。春节过后，老人怪病突发，半夜一口气没上来，手一甩走了。我再去看他时，见床头放着那只小瓶，里面还剩几颗红色药九。真不知老人举着微弱的生命烛光在企盼中曾有过多少回坚守和等待。
4
一个年轻人，只要有事业，有理想，有追求，生命就会像春天的新叶一样永远旺盛。而对于一个孤独的耄耋老人，还有什么可以寄托的呢？他们的生命就像岁末的月份牌，撕一张少一张，在那所剩无几的几张里，他们开始寻找，希望能找到那些可以拴住生命的东西……
离我住处不远有一座小山，每天爬山的人骆驿不绝。我发现大多是老人，他们除了图个身体健康之外，更多的是想在山上找到一点欢乐。有一位80岁的老公公，每天上山三趟，天亮一趟，中午一趟，晚上又一趟。我问他，这样累不累，他说人累倒不怕，就怕心累。他说他孤单一人，要是把自己成天关在屋里心会累垮的。到了山上，跟树说说话，跟石头聊聊天，碰到野兔什么的，也能交流交流，不比在家闷死好吗？听了让人好不酸楚。
没人相伴，许多老人便把情感寄托在动物或其它东西身上，想从那里寻求一点慰藉。我的楼上曾经住过一位老画家，一直是孤单一人。每天睡得很迟，起得很早。他的学生大多是女少年，知道老人孤独，便三三两两来陪伴他，为他做饭，陪他聊天，帮他洗衣，有时太晚了就留在老画家屋里过夜。时间久了，不知从哪传出许多闲话，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装着满肚花花肠子。有人甚至一个电话告到派出所，说老头子有不轨行为。老画家听说了，胸脯不停地起伏，一气之下，将所有来看他的女学生拒之门外，把自己还给了孤独。
那曾经是溢满笑声的小屋又恢复往日的死寂。
因为都是文化人，只有我常去看他，发现他每天清早就将电视打开，直到下半夜才关，就让它那么亮着，响着，叽哩呱啦地始终不停。有一回老人睡着了，电视机竟然一直亮到窗户发白。有意思的是，电视机亮起的时候，我发现他从不看一眼，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我问他这样不怕浪费电，损坏机子，他淡然一笑：“有个声音在老在耳边响，就像有个人陪着一样，心里充实些。”
电视机成了老人战胜孤独的法宝。
还是前面提到的那位与老狗相伴的老人，今年春节前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当时，没一个人在场，惟有那条和他相伴十年的老狗伏在身边，它以为主人还会醒来，还会出门，还会在门边朝它说一声“再见”。所以它就那么伏着，两眼定定地注视着老人……
在山坡上，我还碰到一位驼背老人，每天一早提着两只鸟笼上山，把笼子往树上一挂，自己就蹲在旁边眯缝眼听着鸟儿的鸣叫，眼里闪动着若有若无的泪花。
老人患心脏病，高血压。那天刚爬上山坡，忽然感到胸口发闷，他意识到危险，忙用颤抖的手打开鸟笼，把鸟儿放飞后便倒下了，倒在一片野菊花中。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叫，就那么静静地倒下了，像电影上的慢镜头一样。当时，我离他不远，等我赶到时，只见那些鸟儿仍在天空中盘旋，鸣叫，久久不肯离去。
如果没有任何情感的寄托，孤独到极至，老人们的心会塌方的。一位年轻时出过工伤，在轮椅上度日如年的老工人，在孤独中走了整整十年，即使退休金照发，逢年过节单位里有人来看望，但寂寞和孤独仍然笼罩着他，每天半夜像狼一样嚎叫，那碜人的声音隔着好几栋楼传进我的房间，常把我从梦里惊醒，我想到数年后，孤独也会像一头怪兽从远处直冲我而来，使我胆颤心惊，再也无法入眠。
5
写到这里，又一个黄昏降临了，夕阳透过窗棂把我的小屋镀上一层金黄；隔壁人家早早打开了电视，《常回家看看》的歌声在走廊上轻轻地回荡，如泣如诉，委婉动人。
应该说，人老了，就意味着寂寞、孤独。毕竟这个热闹的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老去的英雄，固然可以伏枥，拥抱火红的暮年，然而这仅限于少数人，大多数老人终将要与孤独为伍。但我想要说的，一个人即使是在孤独的晚年，理当拥有一份不离身的温暖。我们这些晚辈对长辈的报答，不仅给他们温饱，最好不过的是情感的慰藉。想一想吧，一个人在年轻时，尽可能造出种种五彩缤纷的幻想，来填补仿佛没有尽头的日子，而对于垂暮的老人，除了些微的天伦之乐，还有什么期求？
真希望那些做儿女的或者正准备做父母的年轻人常回家看看你那孤独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除了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更重要的是触摸他们心灵深处的喜怒哀乐，搀搀那曾经牵过你的一双双支楞八岔的大手，再走一段坎坷的心路。
戎 林
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马鞍山市政府文化顾问，在海内外出版中长篇小说、散文等各类书藉六十多种，其中有《采石大战》、《神奇的采石》、《摇曳的烛光》、《一个作家一座城市》《命运跟着城市走》等。获省以上奖22次，包括两岸征文一等奖、文化部优秀图书奖、安徽文学奖、台湾九歌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散文《认识父亲》被国家高等教育出版社选入《大学语文》课本，多篇作品选入中小学教材，有的被译到国外。
戎林出版图书部分书目
1981年 《神奇的采石》安徽出版，茅盾题签；
1985年 长篇小说《采石大战》安徽出版；
1985年《李白的传说》江苏出版：
1985年中篇小说《求药记》上海出版，安徽建国以来儿童文学一等奖；
1985年，中篇小说《哑贼》等三部在上海出版；
1993年 中篇小说《九龙闯三江》由台湾九歌出版公司出版，获九歌文学二等奖；
1994年《明月醉李白》台湾联经出版社出版；
1994年《笔下飞彩虹》香港正中书出版：
1997年 长篇小说《红红罂粟花》台湾出版，获《好书大家读》奖，为台湾青少年必读书书目。
1997年 《滑稽传奇》台湾东方出版社出版；
1998年 长篇历史小说《天子少年》陕西出版；
1999年《李白》系列在美国《世界日报》连载出版；
1999年 长篇小说《少女小双》在陕西出版；
2000年 短篇小说集《摇曳的烛光》安徽出版，文化部评为优秀图书奖。
2002年 散文集《认识父亲》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
2002年，长篇小说《死神门槛前的较量》上海出版；
2006年纪实文学集《一个作家和一座城市》珠海出版。
2010年长篇小说《血染罂粟红》湖南出版；
2014年，节日童话《蝴蝶泉边蝴蝶会》、科学寓言《黄鼠狼的冤案》、童话集《龟大伯卖缸》、《想变成老虎的兔子》中国台海出版社出版。
2016年，《我是彩虹》长江出版集团出版。
2016年纪实文学集《命运跟着城市走》北京现代出版社出版。
主编的《历史百科》12本由台湾多家出版社联合出版，参加世界博览会，为世界优秀图书。
主编过《未知世界的科学》一套丛书在北京出版。还主编大型丛书《历史上的今天》、《世界历险大观》、《台湾优秀作文》等畅销图书。
为市委，市政府等单位主编过《马鞍山好人风范》、《民生为本》、《追逃追逃》、《现在开庭》、《爱心车队》、《老年大学故事多》、《采石月滨江情》、《世外濮塘》、《凤凰湖传奇》、《物业那些事》等图书数十种。
选入课本主要作品
2003年散文《认识父亲》被高等教育出版社选入《大学语文》课本；
2004年《香港中学生课外阅读》由盈通亚洲有限公司出版，为香港学生教材；
2005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四年级选用童话《月光下的小汽车》；
2006年山东教育出版社小学二级选用《小狸猫刮胡子》。
2006年新疆选用《认识父亲》，定为“中学生经典名篇丛书”。
2006年，科学文艺《长颈鹿的心病》人民教育出版社选入《中国语文》三年级课本；
2009年上海中学《语文》选入《认识父亲》为教材。
2010年小说《渡河》选入五年级课本；
2014年《李白》选入人教版课外阅读图书。
韩 枫
洛阳新闻广播主持人，用声音守护一颗安静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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