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贾琏的贪与痴

作者:林烟

《红楼梦》的主旨,大抵言情。有儿女之情,有夫妻之情,有手足之情,有姊妹之情,有长幼之情,有亲朋故友之情……,人生一世,孰能无情?但感情这个东西,很玄妙,有真情,有假情,有痴情,有薄情,有矢志不渝、越久越纯的情,有心猿意马、相互猜忌的情,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不只是亭台楼榭蔚为大观,人世情缘亦可谓蔚为大观,故而,在《红楼梦》结尾有警幻“情榜”,黛玉为情情,宝玉为情不情,其他,亦各有情属。

《红楼梦》中的儿女情长多发生在少男少女间,若论夫妻感情,要数贾琏和王熙凤的故事比较丰富。老一代的,贾赦和邢夫人、贾政和王夫人,她们还能以礼相待、和平相处;年轻一代的,除了贾琏和王熙凤,则有贾珍与尤氏、薛蟠和夏金桂,贾珍和薛蟠都是胡作非为的主,一个降服了尤氏,一个败给了金桂,都没有贾琏与王熙凤之间的夫妻感情那么生动、那么丰富、那么细腻、那么富有变化。

《红楼梦》第二回交代了贾琏与王熙凤的身世及性格,从宗法血统上讲,贾琏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比贾珠、贾宝玉的血统要正,二十多岁,捐个同知,不喜正务,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在乃叔家帮着料理家务。王熙凤出身金陵王家,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男人万不及一,嫁与贾琏后,无人不称颂,贾琏到退了一舍之地。

从仕途经济上说,贾琏的缺点是没有功名,不能像贾雨村那样飞黄腾达,但从能力上讲,比之贾珍、贾宝玉,贾琏的办事能力还是略胜一筹的。第十二回,林如海病故,贾母指定贾琏带同黛玉回去料理;第十六回,荣国府建造大观园,家政不惯于宿务,贾赦在家高卧,很多工作都是贾琏、贾珍具体办理;第六十六回,隆儿说:“老爷有事,是件机密大事,要遣二爷往平安州去。”这些都表明贾琏很有办事能力,但贾琏也有自己的缺点,就是离不开女人,第二十一回,大姐出疹,需要斋戒,贾琏搬到外书房,书上说“那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十分难熬。”

宝玉之于女子为敬,贾珍之于女子为滥,贾琏之于女子为贪。贾琏的贪也是有原因的,第六十五回,兴儿讲:“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俩个人服侍的。”即使结了婚,也都有姨娘,贾赦有几房姨娘不清楚,贾政至少有两房,但贾琏没有。贾琏原有两个,王熙凤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儿做了房里人。”贾琏虽然房里有个平儿,但平儿被称为姑娘,而不是姨娘。换句话说,贾琏过的是一夫一妻生活,平儿只不过是个摆设的花瓶,对于贾琏而言,平儿只具有象征意义,看得,碰不得。

第六十五回,贾琏的小厮兴儿曾讲过,王熙凤陪嫁的丫鬟共四个,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平儿,收在房里,一则显她贤良,二则栓爷的心,平儿虽在屋里,大约一年里头,两个有一次在一处,王熙凤还要嘴里掂十来个过儿。第二十一回,贾琏对平儿动情,求欢不得,贾琏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子打个稀烂,他才认的我呢!他防我象防贼的似的,只许他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话。我和女人说话,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都使得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平儿道:“他防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不笼络着人,怎么使唤呢?你行动就是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他呀。”贾琏道:“哦,也罢了么,都是你们行的是,我行动儿就存坏心。多早晚才叫你们都死在我手里呢!”

贾琏本是个情种,风月场上的常客,一夫一妻的生活实在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作者含蓄地描写了贾琏与王熙凤的夫妻生活,“只听那边微有笑声儿”,短短一句话,写尽了小夫妻间的甜蜜。第二十三回,作者再次含蓄地写及夫妻生活,这段内容虽然文字不多,但很能说明问题:一是,王熙凤操持家务,很忙很累,夫妻生活精力不足、情趣不浓;二是贾琏正直年少,风流成性、贪多求新。贾琏与王熙凤的夫妻生活不再是“微有笑声”了,王熙凤的精力不完全在夫妻生活上,也满足不了贾琏了。

王熙凤很大的精力用于家务管理,协理荣国府,弄权馒头庵,管理大观园,几百口子人的日常用度,方方面面,林林总总,若非王熙凤精明,一般人也很难管理过来。按理说,有贾琏相持,总应该轻松一些,但现实的情况恰恰相反,因为王熙凤很多事情是瞒着贾琏干的,她需要的是贾琏腾出地方、让出空间。比如第十五回,弄权铁槛寺,第十六回,旺儿送利银。王熙凤不但贪财,而且贪权,贾家很多的财权事权,都被王熙凤争了过去,其能力虽然非凡,但机关算尽,要强过了反而不好。

第十六回,荣国府准备建造大观园,去苏州采办,就是王熙凤做主交给了贾蓉和贾蔷,同时顺水人情安排了赵嬷嬷的两个儿子。第二十三回,王熙凤出主意把小和尚、小道士养起来,贾琏正准备交予贾芸管理,又是王熙凤出面,交给了贾芹管理,贾琏还没说个不字,凤姐听说,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带笑不笑的瞅着贾琏道:“你是真话,还是玩话儿?”贾琏笑着解释了原因,凤姐儿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儿。等这件事出来,我包管叫芸儿管这工程就是了。” 第二回,作者借冷子兴说王熙凤:“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男人万不及一,嫁与贾琏后,无人不称颂,贾琏到退了一舍之地。”贾琏争不过王熙凤的锋芒,只能倒退一舍之地,但退的心不甘情不愿。工作面前,他们不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而是你退我进,好处占尽。王熙凤占尽了好处,贾琏就是个省油的灯?退过之后的贾琏又会怎样呢?

在财权事权上,贾琏处于下风,在外人面前,贾琏依然处于下风。第六十五会,贾琏的小厮兴儿说: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敢惹。第二十一回,平儿与贾琏、王熙凤斗嘴,贾琏听了啐道:“你们两个人不睦,又拿我来垫喘儿了。我躲开你们就完了。”凤姐道:“我看你躲到那里去?”贾琏道:“我自然有去处。”说着就走,凤姐道:“你别走,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在王熙凤面前,贾琏基本是出不开身的,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荣国府这块阵地基本上被王熙凤独占了,索然无味之后,贾琏自寻快乐去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贾琏便是如此。王熙凤弄权贪财,已经掉到钱眼里去了,对贾琏和平儿又时时防范,贾琏无聊之余,偷鸡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屋里去了。第四十四回,王熙凤过生日,好好的喜庆被闹得喊打喊杀,就因为贾琏偷睡了鲍二的老婆。鲍二这个姓,大概有“鲍鱼之肆,臭不可闻”之说,作者这样写,也是对轻易上床人的批评和否定。另一方面,贾琏这样做,也有自己的苦衷。书上讲到:凤姐来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他死了,再娶一个也这么着,又怎么样呢?”那个又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贾琏道:“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贾琏做事不密,让王熙凤大闹一场,以贾琏赔礼道歉收场,用贾琏的话说,王熙凤是“要足了强”。贾琏偷睡鲍二的老婆,贾母轻描淡写地道:“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的住呢?从小儿人人都打这么过。”人改不了性,猫改不了馋,三天不贪腥,两眼冒金星。第六十五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贾琏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开辟新家园,锣鼓喧天地聘娶尤二姨奶奶了。

第六十五回,作者细细地描写了贾琏与尤二姐之间的生活细节:贾琏一月出十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就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体己,一并搬来给二姐儿收着,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里,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来。二姐儿听了,自然是愿意的了。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二姐儿倒是个多情的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热。要论温柔和顺,却较着凤姐还有些体度,就论起那标致来,及言谈行事,也不减于凤姐。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什么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似漆,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第六十六回,写道:至次日午后贾琏方来了,尤二姐因劝他,说:“既有正事,何必忙忙又来?千万别为我误事。”贾琏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偏偏的又出来了一件远差。出了月儿就起身,得半月工夫才来。”尤二姐道:“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前去,这里一应不用你惦记……。且说贾琏一日到了平安州,见了节度,完了公事,因又嘱咐他十月前后务要还来一次。贾琏领命,次日连忙取路回家,先到尤二姐那边。且说二姐操持家务,十分谨肃,每日关门闭户,一点外事不闻。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按照作者描写,这那是什么偷娶,分明是一段温馨浪漫的幸福生活。贾琏与王熙凤各有体己,生活上心猿意马,感情上同床异梦,他们之间的矛盾危机重重,尤其是婚姻关系上的矛盾。贾琏背叛王熙凤干出的种种勾当,都是不齿的,但原因又是复杂的,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是制度原因,贾家当权者的默许纵容是家庭原因,贾琏偷腥贪色是自身原因,同时,王熙凤贪权好利、轻视礼让、处处防范、事事要强、忽视家庭温馨营建,也是贾琏“偷腥”的原因之一。

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需要两个人的真情付出,贾琏与王熙凤之间除了金钱和权力,便只剩同床异梦了,约束和防范是得不到真心和幸福的。贾琏和尤二姐之间应该是真情实意的,但偷来的锣鼓敲不得,贾琏与尤二姐的爱情,终还是被无情地谋杀了。第六十五回,兴儿说尤二姐:奶奶便有礼让,她看见奶奶比她标致,又比她得人心,他怎肯甘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她是醋缸醋瓮。王熙凤大有灭绝师太的手段,赶尽一切,灭绝一切,王熙凤又像李莫愁一样,总认为是男人背叛了自己。其实,在婚姻和感情上,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需要好好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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