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摊儿,前浪有故事——忆三十年来的淘书市场
上海文庙:具有情调的旧书集散地
文 | 陈卫卫
上海文庙旧书市场,始建于1986年,是华东地区最大的旧书交易市场。在南京的朝天宫旧书交易市场关停后,上海文庙旧书市场成为和北京潘家园齐名的“淘书乐园”。沪上的许多作家、艺术家和学者,都是文庙的常客。每个周日来一趟,到各个书摊前溜达几圈,和书商们讨价还价,买上几本喜欢的书,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边走边翻看买到的好书……这无疑是爱书人最开心的事情。
我是1988年开始到文庙淘书的,也算老书客了。30多年来,我看到在文庙里设摊的书商,有些已经轮换了几代,也有数张老面孔始终坚守在这一行,其中有位大姐更是令人敬佩。上世纪90年代,租书店的兴盛带动了文庙书市武侠书和言情书的热销,后来市场风向转向经营文史哲类,这位大姐一直紧跟“潮流”,书摊前也总是人头攒动。
1996年,我开了一家书店,因为经常要购书,所以来文庙的次数就更多了。当时,连环画收藏刚刚兴起,文庙里的连环画都是一堆一堆的,价格也很便宜,每本价格在五角至一元之间,所以那时我购买了不少。那些年,文庙旧书市场和文庙书刊批发市场是连在一起的,爱书人淘了旧书,大都会顺带去买几本打8折的新书,还可以买到新出版的各种报纸和杂志。这样一来,到文庙扫货就成了大家两不误的圆满享受。
回忆起来,文庙最繁荣的时候,应该在2000年左右。当时,文庙外的书摊远比文庙内多,从文庙路的东头走到曾经的文汇读者报务部,就开始了让书迷们眼睛发亮的一长溜书摊,摊位多得一直排到靠近中华路的“上海文庙”牌楼。
文庙大门口正对面固定的摊位处,有两个专售连环画的大学生。2000年时,老连环画相当旺销,价格也抬到一定高度。这两位小伙子极具商业头脑,带来的是几堆新版老连环画,品相诱人,因此生意红火得令人羡慕。我偶尔会听到他们很得意的谈论,说一个月的收入比工薪阶层要多好几倍。
2001年的春天,我因为自己经营的书店不景气,对于文庙的书摊生活又有向往,便加入了“练摊大军”。来文庙外练摊的,除了经营旧书的老业主,还有一些下岗职工,他们的书大多是从街坊邻居家收集来的,也有工厂图书馆淘汰的,所以价格很便宜,但他们不具备专业眼光,所以可挑选的好书不多。我的几次练摊经验告诉我,上海书迷的文化层次很高,我带来的国画册、书法碑帖和文化界名人自述都很畅销,甚至有女书迷购买易经研究类的书,这让我很惊讶。
书的分量毕竟很重,所以我一次带不了很多,经过精挑细选后,一般在20本内。对善于砍价的老淘客,我为了快销,就随他们的价格。因此,我带的书往往不到一小时就卖完了,让旁边的摊主很羡慕。
来文庙练摊,最担心的是遇上城管。好在大家团结一心,往往从长摊的一头开始,把“警报”像接力棒一样传递过来,摊主们接到消息后赶紧收书撤摊。但城管来的速度是特别快的,稍有个迟疑,他们的车已经来到了眼前。我的书少,一分钟内就能安全撤离,而有个“眼镜大叔”把摊子摆得特别大,几百本书摊在那里,他知道再快也是没办法了,干脆就慢腾腾地收拾,并说道:“听天由命吧!”
我练摊主要是想体会卖书的感觉,所以总有些难为情,每次都戴上个太阳帽。有次城管来清摊,我早已经拿掉帽子在安然逛街了。有位动作还算敏捷的大哥多次见过我,对我比较熟悉,那次,他惊讶地指着我对旁人道:“瞧,他还化装呢!”
有些人来文庙,是为“淘宝”的。文庙里不仅有书,也有名人的书法、国画作品和老照片、老物件等,因此在文庙确实能够淘到“宝”。有一年,有人就在文庙淘到了著名作家张爱玲的剧本手稿,而且是她在上海时期唯一的一份手稿,可见其珍贵程度。
大多数人淘到“宝”后,是不声张的,往往是拿到家里自己赏玩。而2016年初,独具慧眼的《新民晚报》记者沈月明在文庙淘到了一本精美的绣花封面相册,随后就在微信朋友圈发布了《一本文庙老相册,竟记录了上海无名女神的一生》一文,没想到,这篇文章顿时引发了全上海的寻找、热议和轰动。这本相册不知何故流落到了文庙,是沈先生的发现,让大家看到相册女主人李伟华美丽的一生。
李伟华虽然只是一位平凡的上海女士,却让人领略了民国时期上海女士超凡脱俗的气质和优雅。茫茫人间,有多少生命如流星般划过,没有人知晓。而因为文庙,我们得以认识并了解那些曾美丽绽放过的生命。
在文庙淘书的乐趣,还在于可以享受附近的美食。文庙路虽然不算很长,但像星级酒店大厨开的“胖子面”等小吃店林立,尤以“文庙菜饭”为一绝,附近还有梦花街馄饨以及“大富贵”酒楼、“乔家栅”食府两家老字号。著名书法家洪丕谟每次来文庙淘书后,都要在旁边小巷里吃上一碗双档菜饭。想来,洪老师上过的高级饭店不会少,但独有油面筋塞肉和百叶包粉丝汤这双档再加上一碗菜饭,让他真正为之点赞。“文庙菜饭”经洪丕谟的击节称赏后,从此闻名遐迩,以致后来到文庙淘书的人都以吃上一碗双档菜饭为至乐。
文庙就是这样一个极具情调的旧书集散地,也是上海的一个文化符号。在书迷心中,文庙是上海旧书圈里的主心骨,就如同法国巴黎塞纳河畔的“十里书市”和日本神保町的旧书街,要是每个周日不去逛一逛,总觉得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浑身不自在。
今年的疫情,对上海的旧书业打击沉重。小朱书店和九华堂书斋(新文化服务社)是书迷心中的“航空母舰”,它们的长期“闭门谢客”令淘书客无处释放淘书的欲望。而听友人说,文庙旧书市场确实已经搬到了豫园,往日人头攒动的风景,难以再现。
或许,不舍的书迷们都盼望着有一天,人气火爆的文庙旧书市场能够再度归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何事物都不会永远存在,文庙书市也一样。我们期待着富有书趣的书市能有更新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