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曲话 | 观山曲话三则
观山曲话三则
周 镭
一、制曲先从读曲牌开始,读曲牌要从读句群开始
散曲的每个曲牌在词句、乐调以及节奏上都有一定的格式。而当散曲变为文人案头曲后,其音乐的声情大多已难窥其堂奥。我们现在创作散曲时用到的是一些标注平仄的曲谱,虽然这些平仄谱并非完备与科学,不能尽如人意,但是我们根据这些平仄谱再加上经典元人曲例,通过对曲牌的句法及格式,平仄句、长短句组合形式进行深入研究,还是能寻到一些门径。
句法及格式一般包括所选用曲牌在结构上一共由几个词句组成,分为几拍,或说有几个相连的词句组成的“词段”;某句包括多少“正字”,这些正字的音步怎样划分,从而分解为一组组词素,构成节奏;分析在哪一句中或哪一词素的前面可以增加“衬字”,等等。这些内容已多有方家研究、分析与论述,在此已无必要置喙。
然而,在某一拍或说某一“词段”中(后面统一用“乐句”一词来表述),几个句子的组合有什么特点,却鲜见讨论及论述。首先某一“乐句”,不同的长短句的组合含义是有所不同的,其使用方法也有不同;另外其平仄组合也并非单纯的,冷冰冰的平仄,其中往往是蕴含情感的。这些内容,在读曲牌时是应认真分析,并尽可能多地获取其中的信息。
某一“乐句”往往是由一些长短句组成的。如曲牌【四块玉】,前四句平仄谱为“×厶平△,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厶△。”下面对照一些元曲家之作看看其中的关系。
关汉卿《别情》:“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又《闲适(四首之二)》:“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马致远《恬退(四首之一)》:“绿鬓衰,朱颜改,羞把尘容画麟台,故园风景依然在。三顷田,五亩宅,归去来。”
又《叹世》:“带野花,携村酒,烦恼如何到心头。谁能跃马常食肉?二顷田,一具牛,饱后休”。
曾瑞《酷吏》:“官况甜,公途险,虎豹重关整威严。仇多恩少人皆厌。业贯盈,横祸添。无处闪。”
又《叹世》:“万丈潭,千寻坎,一线风涛隔仙凡。劝君莫被虚名赚。无厌心,呆大胆,谁再敢。
乔吉《咏手》:“弦上看,花间把,握雨携云那清嘉,春风满袖拈罗帕。擎玉斝,微蘸甲,风韵煞。”
“玉掌温,琼枝嫩,闲弄闲拈暗生春,为纤柔长惹风流恨。掠翠颦,整髻云,可喜损。”
张可久《春情》:“洒易阑,愁难解,杏脸香销玉妆台,柳腰宽褪罗裙带。春已归,花又开,人未来。”
又《秋望和胡致居》:“菊又开,人何往?夜静孤眠北窗凉,月明闭上南楼望。天一方,雁几双,书半行。”
从上例可看出,前两个三字句相对于第三句七言句是起到引导,铺垫作用的。两个三字句处于辅助地位,是为后面七字句服务的,便于后面七字句进一步展开。另外前两个三字句的平仄关系构成对句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相对协调、平稳的关系。后面两个七字句也如是。
二、散曲与词意象运用差异
散曲在整体表达上有一个区别于宋词的特点,那就是散曲的叙事性。宋词重抒情,是词人们用来抒发个人感情的工具。词之重点在于对独立意象的表现和串联,用这些意象来说出词人想要抒发的情感,所以,宋词重视字词的锤炼与精雕细琢,意象之间可以是跳跃式的;而散曲偏重于叙事,曲家们通过散曲传达自身感受的同时,也把视线投放到市井里去,以铺叙的方式为主来进行描写,写很多生活中的场景与片段,往往比较直观,意象之间也往往有很强的连贯性。
元散曲有两种体式:一种是小令,篇幅比较短小,相当于是词的一片;另一种是套数,是由同一宫调的多个曲牌连缀成篇的。有人认为,散曲的叙事性不仅仅体现在套数上,不论是小令还是套数都有这个特点,也就是说叙事性是元散曲的一个整体特质。如:元人胡祗遹[仙吕·一半儿]《四景》之四:“孤眠嫌煞月儿明,风力禁持酒力醒,窗儿上一枝梅弄影。被儿底梦难成,一半儿温和一半儿冷。”
宋词,姜夔的《忆王孙·番阳彭氏小楼作》:“冷红叶叶下塘秋。长与行云共一舟。零落江南不自由。两绸缪。料得吟鸾夜夜愁。”
[仙吕·一半儿]属北曲仙吕宫,与词牌《忆王孙》相仿,惟末句七字增为九字,“一半儿”三字重复出现,故名。上面两首作品题材十分相似,例曲写主人公寒夜独眠的寂寥,例词是词人用来抒发思念故乡和妻子的。例曲小令乍看起来是抒情之作,但是,在前三句并不是纯粹的景物描写,而是把孤独的主人公作为侧面描写的对象贯穿始终。描写月亮太过明亮其实是造成他无法成眠的原因,写风是因他感到风吹从酒醉中醒来,写窗上梅影是他亲眼所见。小令到了最后终于对主人公进行了正面描写,但是整首曲他都作为一个隐藏的主线参与其中的。而宋词就大不相同,几句景物描写十分细腻,冷、长、零落、不自由等字词都更加烘托了整首词的气氛,但是词至始至终要衬托的是词人绸缪的情感,是抽象的,而曲却是进行了一个具象的描写。读词的感觉是情感异常充沛浓厚,但是却朦胧迷离,而读曲的感觉是一切都那么清晰的呈现在眼前,叙述对象做了什么,甚至想做什么。可见,散曲具有叙事的特点。又如汤舜民[商调·望远行]《四景题情·春》:“杏花风习习暖透窗纱,眼巴巴颙望他,不觉的月儿明钟儿敲鼓儿挝。梅香,你与我点上银台蜡,将枕被铺排下。他若是来时节,那一会坐衙,玉纤手忙将这俏冤家耳朵儿掐。咳,实实的那里行踏?乔才,你须索吐一句儿真诚话。”
这首《望远行》小令描述了一位闺中女子久候情人的场景:阳春三月,暖风带着花香飘进女子的闺房,她正在等待情郎到来。但是时间越来越晚,情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女子不免焦急,一面吩咐丫鬟点灯铺床,一面在心里盘算等情人来了好好盘问。整首曲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情节,甚至有对话以及心理描写,非常完整的讲述了一个小故事,可谓繁密细琐、面面俱到,跟诗、词的简洁凝练,很有不同。这就使得叙事因素加强,注重细节刻画,且所叙之事、之细节,与诗、词有别。可见,在对细节、情节描写所选用意象方面,散曲跟诗、词的趣味迥然不同。
三、认为鼎足对是散曲独有的对仗形式,其实是误解
王季思先生在《元散曲选注·前言》中指出“(散曲)对仗的种类也增加了, 象鼎足对, 就是诗词中没有的”。其后,普遍形成“鼎足对是散曲独有的对仗形式”的认知;认为:“鼎足对在诗文中是没有的,词中偶然有之,也为罕见,并不是词律规定的要求,很可能是作者无意的'妙手偶得之’”。
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唐宋词作品中能发现大量的鼎足对例证。从晚唐五代词中就可寻到其踪影:
绿云倾,金枕腻,画屏深。(韦庄《酒泉子》)
绿荫浓,芳草歇,柳花狂。(温庭筠《酒泉子》)
由于此时的对仗,词人还处于自身不自觉的阶段,其运用还仅仅限于少数词牌的少数词作,且在运思充盈、流畅及于变化中见齐整等方面尚不能充分体现出优越性。到了宋代。一些词家已经能够有意识地运用这种句式以强化感情的抒发、传写缠绵尽致的意趣。宋代词人对鼎足对的运用已有所偏爱的, 词中鼎足对的形态亦趋稳定、成熟,并在晚唐词人草创的基础上获得了长足的进步。由于受到词牌句式的限制。词中鼎足对只可能出现于有三句字数相同( 或首句为领字格) 的词牌中,而这类句组,多以短语组合, 格律较散曲为严,不可能突被词律的束缚而出现长句式的鼎足对。其特点主要为:①以短语短句为主,或三字或四字,明快有力,节奏感强。如“五车书,千担饮,百篇才”、“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等。词中鼎足对以三字句和四字句为多,五言以上的极为少见。在句法的安排和技巧的运用上远不如后世散曲鼎足对那样灵活、丰富。而散曲作品中八字句以上的鼎足对亦不少见。②对仗相对宽松。律诗的对仗忌“合掌”,忌出句与对句中有同字,而词的鼎足对却完全摆脱了这种束缚,对仗的一组之中的各句不避合掌,即使是同字重复亦可以不避。如“过沙溪急,霜溪冷, 月溪明”中的“溪”字, “放霎时阴, 霎时雨, 霎时晴”中的“霎时”二字; “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以三个“似”字领起, 等等, 均有回环复沓之妙。③以“不整齐”的奇数句式的排列求得“整齐”之美, 意足神畅。尤以领字句式显韵致,如“恨夜来风, 夜来月, 夜来云”、“喜竹间屋,梅间灯,石间泉。”等等, 更觉一气贯注。于多样、变化之中显出和谐、统一,给人以较为深刻的感受。④并列各句的结构形式亦颇为丰富。有主谓结构,如“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有动宾结构,如“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有数名结构,如“半颗安榴,一枝秾杏, 五色蔷薇”;有偏正结构, 如“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等等。其形式十分丰富,灵活多变。
具备容纳鼎足对句式、句格的词牌并较多出现鼎足对的词牌有不少,如:《行香子》、《柳梢青》、《醉蓬莱》、《国门东》、《水调歌头》、《眼儿媚》、《水龙吟》、《诉衷情》、《酒泉子》等。另外还有《定西蕃》、《华胥引》、《忆少年》、《人月圆》、《宝鼎现》、《千秋岁》、《最高楼》、《玉蝴蝶》、《石州慢》、《烛影摇红》、《六州歌头》等等。
唐宋词中丰富的鼎足对例句被长期忽视,其原因一方面是唐宋词中鼎足对的句式多被后人归入排比辞格中,而未能从对偶的角度对其进行研究;另一方面是被散曲鼎足对显赫的声势所掩,未能摆脱传统的定论。
曲家简介
周镭,笔名观山、一路观山,河北高校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北诗词协会会员,安徽省诗词学会散曲分会会员,乐途旅游网专栏作家,创作了一些诗词、曲、赋及京剧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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