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行楷书录苏轼黠鼠赋轴》110.5×30.5cm 故宫博物院藏(题款署名“青藤居士”)
颜鲁公、杨少师、米南宫、赵文敏、董华亭、祝京兆……了解中国书法史的人,对这些字、号不会陌生。他们是如何取名、改字或者称号的呢?其中有哪些讲究?人,生而有“名”,乃父母亲人所赐,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家族当世、当时的眼界心界、人生观和期望值。其中,名中有伯、仲、叔、季或其他族谱辈分的,现在也一直延续。史书中功高勋盛的大臣,还存在皇帝也不直称其名的现象,说明对于人的任何其他称呼而言,“名”最重。所以,郑重场合直呼其“名”或为不雅,甚有蔑视之嫌。不过,自己说自己的“名”,则可视为自谦。另因避讳皇室或尊长而后来改名者,也大有人在。而对于无字号者,只能叫名,是因为没得选。此外,还可根据是否省略姓氏,判断二者的亲疏程度。“字”是二十弱冠后,族长或有威望的长者为其所赐;讲究的,家族会办个仪式,称为冠礼。长辈如其叔叔、阿姨、伯伯、师父等,或同辈交好,可改称其“字”。有“字”青年,证明其已然成人,可以并需要为以后的行为负责,此为知荣辱的成长仪式。如李阳冰,字少温;颜真卿,字清臣;杜甫,字子美等——这些“字”,多数是其“名”的表注、引申或反向互补之意。也有不少书家以“字”行,如孙过庭,“名”虔礼,“过庭实”则是他的“字”。说到“号”,粗略统计常规,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其出生地地名加上姓氏。这种称呼相当于现在的家乡名人的意思,如赵吴兴、董华亭等,宋朝被称为“天水之朝”,也是这个意思。但对于村、镇、县、乡等小的行政区划,往往囊括的地域相对大一些,如高邮人秦观,别号淮海居士,淮海地域比高邮市三垛镇少游村大不少,且为《尚书·禹贡》中古地名,目的多为照顾当事人出身体面和包装感(当然,也有秦少游的称呼)。二是代表当事人宦游时间长或者一生中相对有成就,再或者是受封地,如徐会稽、颜平原、颜鲁公、朱考亭等。三是其官职称谓。如南书房行走一类,再如徐少师、杨少师、李西台、张长史、祝京兆等。四是跟其工作过的部门职位有关。当然,有些是戴高帽子的过誉,如米南宫,他在南宫职位并不算高。就像京师人常说:那谁在“海子”里工作,带“副”的去掉“副”差不多意思。五是尊号或谥号。如宣圣、和圣、欧阳文忠、赵文敏、董文敏等。六是先自己或者看得上的尊者题个斋号,然后书斋里的人自称或被称作某某室、某某斋主人的情况,直到现在于书画圈也很常见。徐渭《行书三江夜归诗轴》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题款署名“天池道人”)还有很多“号”为自取或他取。如归来子、陶隐居、云林子、云谷老人、白石道人、严夫民伯、松雪道人、水精宫道人、香光居士、黄山山中人……其中自取的多一些。这类“号”多表示书家对佛、儒、道、杂、兵、农、法以及宇宙、天地、自然等,某种纯粹或几种混合价值观的彰显,即,拥有那个自取的“号”者,是某种价值取向的倾注和代表。另外,不同时间段用不同号的人,在那个时间段,可相对直观地映射出书家本人的阶段性价值取向,这对研究书家理论和创作的学术主张、风格演变,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再者,书家中一人会有很多的“号”。此类人相对“多变”,有一种“去年的衣服配不上现在自己的气质”的感觉。如近期在浙江绍兴展出的徐渭作品中,其落款极尽变化:天池道人、青藤道人、青藤居士、濑仙老身等。而从这些不断改变的自署中,确也常常反映出其在行业中不断探索和调整的轨迹,成为研究书家生平的有效切入点。另外,还有很多书家、学人会共用一个号,又可反映其在某个时间段与前人精神的相通点和效仿性,或可简单理解为那时的偶像爱豆或心慕手追、相爱相杀一类,如董文敏与赵文敏,研究根据需要可深可浅。古人“字”“号”能有很多个,那么文献中不断转变同一个人的称谓,就很正常。一般意义上,前人私家著述提及古人,多用其“字”“号”、官职、地望、谥号等,原因有三:一是为了尊重,二是炫博,三是行文避免重复。(同一段文字同一个古人名重复出现招人烦,有时候自己写多了也烦)。也有目录的题例直接书写书家姓名,具体章节与行文中会使用多种称呼的,如近人马宗霍《书林澡鉴》《书林记事》等,因为这类总结性的书论著作,必然会有引用、归纳前人研究,所以是为记录传抄和承袭。此外,还有尽可能全力以“字”“号”行文者,如《画禅室随笔》以及董其昌的诸多按评题跋。所以,文献中提到“黄庭坚”,有时写作涪翁、黔安居士、黄太史等,换来换去都是一个人。
还有的称呼,跟书家本身的“名、字、号”无直接关系,如长公、次公、少公等,当然,也不是所有名字中带长、次、少的,都是因为长幼排序。即便称为“长”的,也有非常规用法。如苏轼本是苏洵第二子,轼兄早夭,后人称苏轼为苏长公,以表秩序和尊长。还有像朱长文在他的《墨池编》目录里,历代书家都是直书其“名”,而在罗列他自己写的《续书断》时,下面署名却是他自取的“号”——灊溪隐夫。这种现象相当于现在的出版编辑工作中,自己写文自己发表出来,不好意思用真名,用笔名方便。虽然用书家的“字”和“号”表尊重,但现在的正规学术著作也还是多直接用前贤的“名”。原因如下:著书和行文的原则是简捷客观。古人“字”“号”容易混乱,“文忠”一大堆,“云林子”好几个。“黄门令”有可能说的是史游,有可能是他人,还要根据设置文字的不同时代节点和从事领域自行判断。若深入研究,可参考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其中有专文梳理重复“字”“号”的章节。直接用“名”,毕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也更清晰。所以,在这类意义上,针对直接用“名”,而归纳为对古人不敬不免狭隘。在口头语言中,有“字”“号”者,长辈、平辈都可以叫。对晚辈或后人而言,有官职的叫官职,有辈分的可根据辈分叫伯、叔之类。书面语言提及某人可称呼“字”“号”,长辈、平辈甚至晚辈后人都可写入文中。另外,文中所举书家例子,多来自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相对往后的历史时期,再往上追溯,单单古人的姓、氏,如孔、姬、周、嬴等也异常复杂,其中大有学问。此处研究范围只得一再缩小并往简化方向梳理。关于书家“名、字、号”这一小的研究点,从文明传承的角度客观来看,书法文献的认知断层,或可找到一个很基础却很有效的突破点。否则,多数古文献所记录的,不知说的谁是谁。还常出现研究同一个人却以为是好多个人,又存在好多个称谓不知道说的是一个人:如《山谷自论》中提到的“苏才翁子美”,言何人,言几人,如何断句?诸如此类随眼所见问题,虽基础,却也容易被人质疑所做学问的可靠性。现在的专业论文书写中有不少一名到底的称呼方式;另有不同称呼,不知说的是一个人的现象;还有些答辩时候,口语称呼中去掉书家尊姓,喊得很亲昵,让人产生这位故去的书家是其家里“某某某”的错觉,甚是有趣。
再者,研究古人名之外的“字”与“号”,还可提供一种思路。如,早些年设置和采访当代书法还有无“南北书派”区别话题的时候,对古今书家出生、生活地域也期待有个相对清晰的梳理。地域、名、字、号、考上进士的年龄,考完授予的编撰还是编修,以及官职的具体工作事务、升迁史等,虽然都不是书法理论和书法创作中起决定作用的,却如血液毛发般,有过对人之容貌与性情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当下也有不少从事书画文学相关的人,为自己取笔名、字号的现象;而成年后对其现有名字不称心,改掉的情况也并不新鲜。当下,又放开三胎了,孩子取名的任务量也增加了,聊聊古人“名、字、号”的由来,或可给这个时代的“子涵”们多点参考,有些启迪。作者名单:叶佩兰 单国强 杜廼松 赵榆 陈传席 陈履生 朱绍良 刘尚勇 马海方 朱培尔 郭庆祥 贾廷峰 王倚山 朱万章 甘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