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 ▏今夜无眠

今夜无眠

作者 ▏莲子

今夜无眠,吃了安眠药也无法入睡。这两天跟家人朋友在沐川、乐山一带小旅行。白天似乎很快乐,今夜却无论如何夜不能寐,一闭眼就有一张亲切慈祥的脸总在脑海浮想。

8月30日是母亲的忌日,母亲去世两周年了。

失眠的夜晚,跟母亲一起生活过的那些岁月如电影镜头般的在眼前浮现。曾经的温江专区东风水泥厂,位于灌县和汶川交界处。妈妈就在这里上班。这里的世界真大,山上有宝库般的树林子,山下有汹涌澎湃的岷江河。

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水运木柴,宽阔的岷江河上漂着密密麻麻的圆木,从上游被奔流不息的江水冲下来,数不清的圆木互相碰撞着前进着,岷江河不时发出吓人的波涛声,把圆木送到下游。好壮观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词,但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震撼,我喜欢这个地方。

有时也跑到我妈上班的地方去看她是怎么工作的。那是个木结构三层楼,我妈就在三楼上开提升机,提升机的功能是运送制造水泥的那些原料:黄泥、黄沙、铁沙、铁粉和主料矿石等。这三楼的楼板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窟窿,站在这窟窿边上可以看到楼下的全景:远处矿山开山放炮啦,轨道上又开始跑运矿石的翻斗车啦等等,站在这儿看下面是很好玩的。母亲在这里上了十几年的三班倒,几乎年年获得先进生产者奖状。

母亲在这里人缘真好,不管在几人合住的大寝室,还是后来我们母女单住的小房间,母亲的周围总有一大群人热闹着。善良能干的母亲乐意为大家帮忙,凭着精湛的女红技艺给小伙子织毛衣、给姑娘们绣嫁妆、给小孩子改衣服,热情的母亲总是不厌其烦。每次回成都探亲,母亲给阿姨们捎各色的染料,为她们的孩子染用手套线织成的衣服;而拆开三个口罩染了色可以拼一条“纱巾”。于是,冬天下山去上学的女孩们脖子上五颜六色的“纱巾”飘逸着,为冬日寂静的山林增添了春的色彩。

母亲处世还特别严于律己。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上不了学,母亲请了两天事假照顾我。当时如果请病假可以不扣工资,但母亲说:“明明在家照顾病人,该扣钱就扣钱。”母亲以她一贯的优秀品质赢得众人的尊敬。

然而,母亲一生有一个最大的遗憾,那就是她没有文化,因此错过多次被提拔培养的机会。尽管这样,母亲还是尽最大努力扫盲。听母亲讲:“你半岁多时,我还抱着你去学文化,总算后来可以看得懂报纸了,也可以给你爸爸写出简单的信了。”我上小学的第一个辅导老师竟是只上过扫盲班的母亲。而母亲对知识的追求有近乎渴望般的热情,晚年加入基督教,每天读圣经唱赞美诗,又学会不少的字。

在山里的日子有点穷,经常粮食不够。有年冬天的一段时间母亲下中班回来时总是快夜晚十二点了,我还在等她,她会带回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是给上中班和夜班的人加餐的。母亲自己只有一个,另一个是拿饭票买的。过了几天母亲说,不能天天这样,月底饭票要不够吃的。后来带回来的馒头就只有一个了,我们母女分着吃。我这长身体的娃娃,因为油荤少,总有吃不饱的感觉。母亲安慰道:“再过几年等你上了中学,每个月就有32斤粮!”

还没等到我上中学,1974年秋,母亲调动成功,我们就要回成都了。母亲的好友争着给我们饯行,有许多叔叔孃孃依依不舍地跟母亲话别,要我们以后一定回来玩。

11年后的1985年,母亲要我回水泥厂看望旧时那些长辈,她也很想念旧时同事朋友,却被家务緾身。我回到旧地,虽然事隔十几年,依然有数不清的人来询问母亲的近况,好几家人争着请我吃饭。这天晚上厂区放电影,竟然有七家人同时给我买了票都在电影院门口等我,感动得我差点儿掉泪。我把这七张电影票都收下留作纪念,回来后拿给母亲看,母亲笑得很开心。她说,人们都说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两丢开,看来也不尽然啊!可惜这七张电影票后来搬家时遗失了。

妈妈真是个最善良最淳朴的妇女,任何时候都会以最低调的方式散发出母性的光辉。1987年10月我在医院生孩子,出院那天正赶上病员爆满,家里人还没来得及为我办完出院手续,我的病床已被另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占了,我只好抱着女儿坐在床边。那睡在我床上的产妇大概是早产,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一脸的疲惫和虚弱。快出院的我身边挤满了关切的人,越发衬托出她的冷清。

只有妈妈轻轻走到她枕边,亲切地慈爱地问:“这女儿,你饿不饿?”那女人无力地点点头:“饿,但是我家里人都还没来,我啥吃的东西都没有。”妈妈边从床头柜拿出我的鸡蛋边说:“我先给你煮几个荷包蛋吃了再说,这个时候身体虚,最不能挨饿!”等我的出院手续办完准备走时,那女人已端着碗大口吞着,脸色也有了点红润。旁边的人都有点感动。妈妈她真能以己推人,大概圣人所说的“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已经写过几篇怀念母亲的文章,不能再多说了。我为有这样的母亲骄傲,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想起歌手王琪,他原唱的《可可托海牧羊人》风靡全国,同时他还有一首歌颂亲情的歌曲《万爱千恩》:“……年幼的我,在你背上留下多少欢笑,可现在回家才发现,你们悄悄累弯的腰……你们一定要把自己保护好,等我成为你们的骄傲。看着你们白发变黑发,我怕你们再等不了。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您们就不会变老?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这首歌声情并茂,哀而不伤,非常好听。

母亲去世的最初几个月,全靠这首歌帮我宣泄那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听一遍流一次泪,心里仿佛又轻松一点,心渐渐不那么痛了。今夜无眠,到如今,叫一声爸妈再无人回答,我心凄楚。生老病死本是人生自然规律,但我还是想念父母,并特别羡慕那些兄弟姐妹多的人家,我家本来人丁单薄亲眷稀疏,就还有一个妹妹。想母亲了,只能看看与母亲异母的舅舅吧,见舅如见娘。

母亲,下辈子,我们一定能遇到!

附:老照片是母亲唯一从水泥厂带回成都的珍贵纪念品,背景是车间厂房。那是1669年春节前车间评先进工作者,厂里宣传干事为大家合的影,母亲是车间里评出的先进工作者中唯一的女同志(前排左二);彩色照片是现在的紫坪铺水库,从前工作过的地方包括老照片所站的地方,都淹没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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