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荏:大作家张獠(小小说)
大作家张獠
于荏
我认识张獠是在一次宴会上。那次是个同仁的聚会,医学人主事者请了张獠,他说,“我同学,他很有名,给咱们的聚会上点档次。”
张獠不太说话,听我们聊病毒和手术趣事间,他只是左手不断地梳弄自己的披肩长发。因为他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大家轮番去给他敬酒。他酒量很好,来者不拒,头一仰就是一杯。然后大家继续聊病毒和手术。在几个人抢着付饭钱之前张獠离了席。“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他说。
汶川地震发生,我在映秀救治伤员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我说,你赶紧把我弄过去……我着急啊……”那时映秀通讯还没有完全恢复,信号断断续续,加之被压断腿的伤员刚刚做完抢救,我也累坏了,就没太追究到底是谁打的电话。第二天同样的号码又打了过来。电话里说,“我是作协理事张獠,我们一起吃过饭,你忘了?”这时我才想起那头长发的作家。我赶紧给他赔不是,“昨天,哦,太忙了……”“不管你忙不忙,我想去赈灾,你把我弄过去。”张獠很着急。我说你可以通过赈灾委员会,或者民政局。如果实在不行,就通过救援队,我就是走的救援队志愿者这条路申请的。张獠说,“我给某某说了,也给某某说了,我要去救灾,他们的回复都模棱两可。怎么能这样呢?大难当前,是个人都应该尽一份力,对吧?你弄我过去!”张獠说的某某,一个是在画院工作,一个是在建筑公司工作。正说话间,有伤员抬进了救援帐篷,我就挂了电话。
但我低估了张獠的执着。第三天他又来了电话。他说,“你是不是不想出力啊?我昨晚上去找了弟妹(他比我大?),让她给你做工作,不知道她给你说了没有?我去虽然不能救死扶伤,但我可以写文章鼓劲儿,你知道我是作协理事,理事你知道吧,主席下来就是我。你要相信我的文字实力,相信我写一篇文章会鼓舞很多人:搬运物资的,抢修公路的,压在石头下的……”我说:“压在瓦砾下的人看不到,他们需要尽快搬开压在身上的石块。”但张獠不依不饶,宗旨只有一个,你这个能去灾区中心的人把我也弄进去。
每天有受伤人员被挖出来,不断抬进临时救援医疗帐篷。他们有的需要截掉双腿,有的需要缝补头皮,有的正抢救着就停止了呼吸。全国医疗人员不停地进来,更多的救援人员不停地进来。开始,抬病人进来的人,会在手术进行时在不远处焦急地等待,期望他们的抢救在我们的手里有个好结果。后来他们把病人放置在病床上头也不回就走了。他们的泪流干了,不想再看我们流泪。
我从映秀回来,朋友们硬要为我洗尘请吃饭。我们在祭洒了三杯酒后,张獠也赶来了。“你们真的是不好,余震还没有结束,你们又开始吃喝了。吃喝了就吃喝了,却不叫我。”我把凳子往旁边挤了挤,张獠坐下。敬酒开始,轮番敬我。也好,我心里辣,就让辣酒以毒攻毒。
轮到张獠了,把披肩发梳弄了一阵,八字胡一撇说,“我得告诉你们,我差点就去了灾区。”我想起他三番五次的电话,赶忙说是的,大作家一再要去,期望像鲁迅一样用文章疗救灾民的心来着。张獠把饭桌一拍说,“对嘛,这才是我啊,我每天心绞疼着,人在下面压着,领导在泥泞的路上奔波着,我能不急吗?作家养兵千日,这时就是出力的时候啊。可是,你,你……”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没有把他弄进灾区,赶忙说喝酒喝酒。张獠把酒一仰脖喝了,又端起一杯,“刚才那杯敬你,这杯敬我自己。”我酒量不行,刚好。大家都提起杯子给作家敬酒。这次,张獠喝醉了,他讲着自己怎么给很多人打电话请求去灾区的故事,讲着讲着,倒在桌上睡着了。
我从泰国赶回来的时候是在武汉封城的第二天。单位要求所有医护人员必须返回,要么在医院值班,要么在家待命。新冠肺炎的爆发,给了大家宅家睡觉看电视也能为国做贡献的机会。我得佩服妻子的先见之明,她买了充足的食材,冰箱塞不下,又装了几箱子放在窗外。这些食材在小区封锁之后发挥了很大作用。
因为接触发热病人,我不能和妻儿见面,就住在医院里。每天晚上,和家里通通电话,或者视频聊天,倒也并不觉得孤单。
因为不是湖北,白天看病的人并不多,我有大量的时间翻书,或者巡视病房,打扫诊室。有时候还会看看电视,了解湖北和各省的疫情。身体是空闲的,心是绷紧的。
这时就看到了张獠的诗。诗都不长,往往是五六句,七八句。这我能理解,他本来是写小说的嘛。比如《武汉加油》:啊,肺炎,你来了,让大地归于安静,我的心在武汉上空飞翔,你快走啊,我会飞得更高。武汉加油!后面是三个微信胳膊小表情。比如《湖北加油》:我能怎么称呼你呢,冠小君,你让湖北的雪不在隆冬降临,你冻结了一切善良,把人的身体烧热。加油啊湖北,今后的热火朝天。后面是一连串的玫瑰花。
他写的比较长的一首诗是《中国加油》:我伟大的祖国,您多难兴邦。您伟大无比,您的网下新冠肺炎无处可逃 。比较长我记不住,最后面一段是:我的国呀,环球同此凉热,风景这边独好,中国,加油。
也是通过这些诗歌,我才真正了解了大作家张獠。他后面的作者简介大概有两页长,比较重点的称谓有作协理事,散文协会会员,国际名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环宇长篇小说名人堂成员等等。我明白了初次见面时,为什么他能提升我们聚会的档次了。
封城解除令发布的次日,我刚刚从单位回家,在大门口见着了张獠。“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两个小时了。”他不是我小区的业主,进不来。我说我回来也不能带你进小区。张獠说,不用进不用进,我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啥意见?”“我写了长篇抗疫报告文学!”张獠把头发甩了甩,他是头发已经垂过肩头了,和瘦削的身体搭配在一起,背后看起来美女一样。“我只是医生,你应该找作家们问意见啊。”“别说作家,他们有几个能看懂我的叙事,能看懂我的架构,能看懂我的立意?”我看说不服他,只好说,“你得放我走,你口罩一捂,太像妖艳的女人了。”张獠这才说,“好吧,书出来我送你一本签名的。”
进了屋子,不知是吃得不合适还是迎了冷风,我恶心得很,趴在马桶沿一个劲儿的干呕。这时张獠电话又响起来,“我的这本书会横空出世,你可以留给子孙。”我才“哦”了一声,一肚子的污秽物全部吐了出来,马桶都堵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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