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张燕青：纳粮
我们母子相处无关年龄，常常开玩笑。比如，他消费我买单，戏称“纳粮”。早上儿子从楼上下来，和我打招呼：“皇额娘早！”我便还：“早，朕请用膳。”不过最近这粮纳的，朕没定指标，我不知所措。
京城，首富之地，经济异常繁荣，这消费也不一般。儿子到北京读大学，掐指算来不到两月，作为皇太后，既怕粮多皇子骄奢，又怕粮少瘦马。这不又是月初，纳粮的日子，我看看自己银行卡里的钱，心想这一月风里来雨里去，兼职三份，勉强挣够五千多，抛开家里一切开销，还有两千多，足够他花吧。可是纳多少粮呢？思来想去，卿心难定，还是问问朕吧。
“上课么？”
“皇额娘，刚下，对了，——”
“该纳粮啦！”
“嗯嗯。”
“要多少？”
“由你。”
“——还剩多少银子？”
“70块散银。”
“嗯嗯。好好上课，妈考虑好给你。”我想来个缓兵之计，于是飞快地动着脑子，思考该给孩子多少？要不先给200吧，70也太少了，万一和同学出去吃个饭，钱都付不起啊！于是，打过200。
没有回音。晚上，打开聊天窗，钱收了。我心里稍觉踏实。
两天后，心想着孩子的温饱问题，继续想打钱的事。再打多少？1000吗？上个月就给了一千。那再打一千就一千二了。这个——月月涨可不是好事。万一哪月不涨，孩子会不开心，再说，要涨到多少呐？要不和上月一样，给一千吧！于是狠狠心，八百再打过去。
没有回信。我的心忐忑不安，眼前忽然出现了他在学院省吃俭用，别的男孩子买什么，他也不敢买，打饭总是站在最便宜的窗口，这样勉强度日。这多么像我读书时的情景啊！
那是一个寒冬，我穿着妈妈结婚时的黑毛呢大衣，大翻领，围个围脖，围脖头塞在领子里，腿上穿着两条秋裤和一条单裤，脚上穿着姑姑的大头皮靴。因为鞋大脚小，大拇指下磨出了一大两小三个鸡眼。我排在穿羽绒衣和棉衣的同学们中间，在操场上跑操，寒意由外向内袭击着我全，几步下来，暖气全无，冻得瑟瑟发抖！那时既不好意思请假，怕老师问原因，又不愿意让大家看到一瘸一拐的样子。只有忍着，那一次次踩上鸡眼的疼啊，真想坐地上哭鼻子。跑操回来，我第一个飞奔到教室，手握着暖气管子，比亲娘还亲呐！
记得那时每次晚饭时，我都是一毛一大碗稀饭，五分一个馒头，两毛一个炖白菜也是时有时无。看着同学们吃着包子，拿着两份菜，我就觉得不是一伙的，自己躲在一角悄悄地吃。
想到这些，我的心隐隐作痛，怎么办？这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钱孩子收了。一个笑脸发来。
我开始责怪自己，就生了一个孩子，难道让他和你一样过尴尬而拮据的生活？那时孩子一堆，家里没钱，实在无奈！现在呢？这不是折磨孩子吗？细细想起孩子的成长过程，哪里愧对你这个妈了？
高中时，每次回来，他总要给你和他爸带点小礼物，两份徐沟贯长或几块徐沟豆腐干，问他多钱，他笑而不答。看着你和他爸分享，总是一副满足的样子。有一次，他带了烤红薯，一直藏在棉衣口袋里，结果两手冻得通红。你捂住他的手，给他暖暖，他却说：“妈，你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临近高考，你和他爸每周都过去看他，和他一起吃顿饭。因为工作忙，从没时间给孩子亲手做点带过去，只能买现成的。看着其他家长炒个烩菜，做条鱼，做几盒肉卷，什么油焖大虾，什么油炸核桃仁，在饭桌上吃着，你们只好从窗口多买一点学校的饭吃。看着其他孩子津津有味地享用妈妈的饭菜，孩子还是吃着学校里的饭。
唯一一次你匆匆忙忙做了点拉面带过去，儿子开玩笑说：“我妈的饭就是好，吃我妈的拉面，一顿顶仨！”你问：“为什么？”孩子笑得更厉害了，说：“妈妈，你瞧，你的拉面有别人的三根粗，一根根又硬又直，就像钢筋棍，能盖楼房了！”
那时孩子回来，即便几天后高考，扫地拖地仍被承包。不但如此，常常得自己洗衣，整理衣物。甚至扫院子，给你的爱犬妞妞当铲屎倌也是经常。
想到这些，我都要落泪了，这么懂事的孩子，我这个母亲好过分，太狠心了吧！一辈子就一个孩子，又不是供养不起，为什么要这样？我的心像被针扎似的，血一滴滴流出来。
我捂着胸口，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要知道，只要在北京，就是六环以外小村镇的饭菜，小碗浇肉面也要十来块的呀！作为一个刚刚离开家人，独自生活的孩子，我是不是太苛刻了些！换成别人家，说不定怎么加倍补偿母爱呢？想到这些，我的心要被刀割成碎片！
这时候，孩子回信息了，“皇额娘，朕刚才在听讲座，这个月生活费够了。许多有成就的人无论家境贫富，读大学勤工俭学不在少数，你看你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你不用担心，如果稍有欠缺，周日朕出去发传单或干点其他，也能挣点。”
竟要孩子出去打零工！这不影响学习吗！天气越来越冷了，不会感冒吧？看到这里，我的心像玻璃杯，砰的一声碎了！眼泪哗然！
孩子，一直以来我觉得你是弱不禁风的小树，今天看来，你是真正长大了！你真正理解了妈妈的用心！妈妈不是吝啬，更不是贫穷，妈妈是要你渐渐树立正确的金钱观，慢慢学会理财，在艰苦的生活中逐渐磨练出钢铁般的意志！如今朕是坦然接受了，可是皇额娘这纳粮人的的心里百味齐陈，好难受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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