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张镭: 男人死后,为何女人哭的不是丈夫的名字,而是天

        男人死后,为何女人哭的不是丈夫的名字,而是天

哭     天

文/张镭

  

  我很纳闷:男人死后,为何女人哭的不是丈夫的名字,而是天?

  

  今年清明那天,我在父母的墓地就听到了一个妇人这般的哭声。

  

  “我的天啊!你享福去了,撇下俺这一家三口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我的天啊!你咋这么狠心啊!你不疼俺,那孩子可是你的骨和肉啊!

  

  我的天啊!女未成人,儿未成家,你咋不想想,俺一个妇道人家,哪撑得起这个家啊?

  

  我的天啊!人家孩子回家有爸叫,俺家的孩子回家泪唰唰。

  

  …………”

  

  我特怕听到这种哭声。无论昼夜,每每听之,总听得心酸,听得泪流。

  

  父亲曾解答过我的这个问题。他说,古时候,丈夫是女人的顶梁柱。丈夫的夫字,是天字上面一根柱,上面的柱子断了,不就成天了么?

  

  我用手照写,果然是个天字。

  

  但第一个哭天的人是谁呢?父亲说,这谁知道啊!你咋问起这个来了?我说,我很好奇,第一个哭天的女人,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才女!父亲笑笑,摇了摇头。

  

  父亲的说法,固然也说得通,可并没有完全令我信服。因为,在中国这个国度,天一直被皇权霸占、独有。那些乌七八糟的皇帝都自视他就是天,天就是他。至少,他是天的代言人。可是,死了丈夫的妇女却哭天,这意味什么呢?这不是皇帝死了么?若皇帝听得,岂不要杀头?然而,奇怪啊,偌大中央之国,哪一天没男人死?又哪一天没女人哭天?皇帝固然杀人如麻,可因为死了丈夫的妇人哭天,而被皇帝杀了的,好像还没听说过。

  

  皇帝死了,他的老婆若哭天,倒很合适。只是皇帝的老婆会这么哭么?

  

  如此一想,觉得父亲的说法,固然有一定道理,可终究只是如此一说。我倒认为,妇人之所以哭死去的丈夫为天,极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在女人眼里,他的丈夫,就是她心目中的皇帝,自然也就是天,天子了。

  

  谁说天是皇帝一个人的?天是普天之下所有男性的。至少,在第一个哭天的女性那里,他的认知便是这般的。这个认知有错吗?没有!一点儿错也没有!相反,这个女性太伟大了,比中国的皇帝们还要伟大!皇帝们只承认自己是天子,而绝不承认他们治下的国民也是天子!

  

  第一个哭自己死去的丈夫为天的女性,也可能是对天的诅咒:天啊!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丈夫?既然天是神,是万能的,至高无上的,还能生出做皇帝的儿子,那么,人的生死,自然也就是天的事了。如今,我的丈夫死了,我,还有我的孩子们,这一家老老小小,怎么活?

  

  所以,我认为,这是妇人对天的质问。但天不作答,一如她那个死去的男人。

  

  哭天,在中国,想必已有相当的历史了。

  

  最负盛名的,当属孟姜女那一哭了。这个结婚仅3天的女子,因思夫心切,便千里迢迢去寻夫。当得知丈夫因修筑长城而劳累致死时,孟姜女呼天抢地,她一忽儿“夫啊!”一忽儿“苍天啊!”一忽儿“范郎范郎!”一忽儿“老天老天!”她的哭声把长城给哭坍了,并露出了夫君的尸体。

  

  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从这个传说里,我们不难看出,孟姜女对她的丈夫是多么地恩爱。据说,秦始皇看中了她的美貌,想娶她。孟姜女便借机提出了3个要求。其中之一,要秦始皇披麻戴孝到她丈夫坟前亲自祭奠。秦始皇都答应并做到了。但孟姜女达至目的后,一声冷笑,怀抱夫君遗骨,跳海而亡。

  

  面对这样久远的情境,我们至多将其当成历史来慨叹一番罢了。在于今一些女性的眼里,孟姜女是不是傻,甚至于愚?我对于孟姜女的慨叹,就在于她对于夫君的情重。我不赞成她嫁给秦始皇,但也不赞成她去死。即便愚,也愚得很令人感动。

  

  今天的时代,男女平等,女性也早已独立了。可在这样的时代,怎么还有依旧哭天的女性?

  

  男人既不是天,也不一定是顶梁柱了。死了男人,女人照旧可以活得很好!也许,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例外?她既认为男人是她的天,也认为男人是她的顶梁柱?抑或,这个男人的死 ,对她就像失去了家中的皇帝?

  

  我从她的衣着判断,应是一个农村妇人。难道在她的思想意识里,男子依然有那么崇高的、不可取代的地位?

  

  生活在城市里的女性,大都有自己的事业,至少可以不依靠男人而存活着。生老病死是常事,农村的妇女会失去丈夫,城里的妇女也会失去丈夫。但你不得不慨叹,城里的女人到底很独立啊!她们死了丈夫时也会哭,也有泪,可我未曾听过她们中有谁哭的时候,一口一个“天”!我见过她们中有人声音很响地哭,我也见过她们中有人泣不成声,有人沉默寡言、默默地流泪。

  

  想必,感情是有的,即便她们中有人会很快再次结婚。但她们的不哭天,想必在这些能够独立、自立的女性眼里,男人尽管在家庭中承负的责任较大,但还未必达到顶梁柱的作用,更与天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们只能说,社会进步了,男女地位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从一声声催人泪下的哭天,到于今的无声落泪,情感上变化不大,大的是,男人的地位大不相同了。

  

  面对这种变迁,我丝毫不为男人的地位低落下去有什么惆怅,我只是想到,古今相同的,是男人对女人死去时的那种情状。这情状,让我很奇怪:为什么男人在妻子死去时,什么也不叫呢?既不叫妻子的名字,也不叫“老婆”、“夫人”什么的,更无人叫一声“亲爱的!”——“亲爱的”,只在恋爱时叫,婚后就不亲爱了,死后更无亲爱这一说了?男人死了,女人会哭天;女人死了,男人为何不这么哭呢?甚至男人连泪也没有呢?女人难道不是家里的顶梁柱吗?女人难道做不了顶梁柱吗?即便做不了顶梁柱,也不至于一无是处,一点作用也不起吧?拉扯孩子,操持家务,这难道不是她们的作用吗?即便不是顶梁柱,也是一根柱子啊!

  

  即便哭,也没几个呼天抢地的。男人在死了老婆时,其悲伤程度,远不如女性。

  

  社会终是要进步的,但之前的社会也并非暗无天日,一无是处。还是说女人的哭吧。那时节,女人之所以要那样哭,要那样看重男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固然与她们不能自立有关。不能自立,必然导致她们对男性的依赖。关于这种依赖,我的观点趋向于“老旧”——女性依赖于男性,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不是像一些女权主义者所声称的那样:是失去自我、没有尊严的表现。依赖有两种表现形式:物质与精神。对于那些死了男人而哭天的女性,我倾向于作这样的理解:她们不仅在物质上依赖男性,精神上亦然。这样一来,当男人突然死亡时,那的确就像一座房屋,顶梁柱坍塌了。此时,说男性宛如女性心目中的皇帝,也不为过啊!实际上,在女人心目中,男人的离去,远比一根顶梁柱要重要得多。确凿地讲,她们之所以哭天,实乃在她们看来,这分明是天塌了下来。

  

  女性的这种认知,决定了那时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而今天,女性们不仅物质上不依赖于男性,精神上也少有互通。可怕的正是这后者。当精神不能够互通,而物质又不依赖,婚姻就变成了易碎品。

  

  恋爱自由,被视为社会进步,甚至视为男女平等的象征。然而,自由恋爱下的婚姻,缘何又如此地脆弱?牢不可破的婚姻,不能说都是幸福的,但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婚姻,谁还会想到“幸福”这种字眼?我并不妄图复古,也复古不了。但我从古里所看到的,所想到的,并非都是封建性的、愚昧的、落后的、男女不平等的。倘使让我说一句真心话,我会说,那悲怆的、令人心酸落泪的哭天之声,似在传达一个女性对其丈夫的真心尊重与爱戴。

  

  美好婚姻的秘笈,就在于夫妻的相互尊重与相互包容。我并不看好家庭里的大男子主义,但我也同样不看好家庭里的河东狮吼。我认识机关里的一个女性,她的职务比她的男人高一些,她的收入也比她的男人高一些,这些东西,按说丝毫不应该在夫妻关系中有什么影响。可这个做了一点儿小官的女性 ,却总在她的男人面前逞强。这是极为俗气的作派。我早就给这种人下过结论:不仅婚姻不会有幸福,即便维持婚姻都极困难。实际上这种女性,即便她弃了男人,她也很难再找到她爱的、爱她的男人。因为,她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爱是不能包含着这些世俗的东西的。有了这些东西在里头,那其实已不叫爱了,那叫门当户对,找的是般配,而非爱人,更非爱情。

  

  母亲去世出殡那天,父亲突然哽咽,但他并没有叫母亲的名字,也没有喊一声“老婆”。但我相信,如果父亲走在母亲之前,母亲一定会哭,一定会叫天,除此,她还一定会喊一声父亲的名字:“叶茂!”或者“老茂!”

  

  我知道,我死后,一定没有谁会哭我为天了!但倘使能有人在我的遗体前叫一声:“容儿!”我也很欣然了。

  

  作者简介:张镭,男,笔名:阿容,原名:张龙桥,江苏宿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史记研究会会员,中国鲁迅研究会会员,著有杂文随笔十余部,长篇小说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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