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美多少事——岁月极好:美术学的美好时光
【川美宣传 2021年第2期 总第127期】
四川美院可以做点让人意外的事儿
为四川美院校庆编一本好看且好玩的书,是偶然想到的。因为但凡一个学校要做校庆,而且八十周年,肯定是正经八百外加高大上。但川美的特点是不喜欢故作正经或假装正经,故想到校庆也可以民间化一点,写点儿个人叙事的东西,来追忆川美师生校友所经历过的私人生活。
川美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川美多少事》主编王林
岁月极好:美术学的美好时光
作者简介:陈刚,四川美术学院美术学系1998级学生,毕业后留校任职于四川美术学院美术馆,现为副研究馆员。主要从事美术馆展览事务管理及相关学术研究工作。
美术学系1998年首次招生,11名学生,2男9女,两坨新鲜牛粪伴随着9朵鲜花,羡慕死了隔壁的雕塑系。这样男女比例失调得也算是全院闻名。
精英教学试验田,
老师们把知识与黄桷坪的美食一起赠予
作为刚刚成立的系科,美术学系可是当年实实在在的精英教学试验田。本系教师有王林、彭逸林、林木、牟群、岛子、费新碑、邹瑾等,还有来自其他系的外援教师,如余志强、徐仲偶、张杰、孙闯、忻海洲、何晋伟、谢鸣理、李一凡等,师资队伍远远比学生队伍庞大。
诗人岛子老师上任系主任以后,带来了一个“关键词”——恶补,这个让现在的大中小学生们痛恨的词,对1998-2002年的我们来说可是温暖又亲切,完全没有现在“可恶的样子”,哪怕是作为恶补知识的一面。
1998年,作为新生儿的美术学系,当然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通俗地讲,就是白手起家,边行动边计划,边计划边调整,老师们像呵护幼苗一样呵护着1998级的11名学生。
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基础营养是不可少的,所以老师们就达成了第一个恶补共识——恶补知识。于是,美术学系除了男女比例失调、学生老师比例失调外,又多了一个特点——书多。自从老师们的恶补共识达成后,各类不同的书籍像雪花一样飘进了美术学系,虽然有些书我至今还没读完。真是汗颜!
与此同时,外援们除了本院其他系科的教师,各地的老师们也开始陆续走进美术学系的教室,高名潞、朱青生、陈孝信、李小山、彭德、王南溟等,他们的到来让当时的11株幼苗眼界大开,多元、当代、国际视野……世界的样子在他们心里扎下了根。
但是,恶补共识最大的魅力其实在于第二个——恶补稻梁。老师们通常会给我们一个熟悉的动作或一个会意的眼神——打牙祭。
打牙祭也是有讲究、分层次的。
小牙祭:坎下豆花软糯鲜香的咸菜烧白配上刚出坛的泡豇豆,超级顺米饭;川东回味村的汤红油亮、麻辣鲜香的水煮肉片;祥某和餐馆那学生专享但品相从来不出众却又充满地沟油异香的炒菜系列。
中牙祭:拽得一直要排队的黄桷坪第一排挡——胡记蹄花汤。文火焖炖长达5小时的整只大猪蹄子盛在简朴的陶瓷小盆中,奶白色的汤在葱花和烂熟黄豆的点缀下让人口舌生津,筷子轻轻一撬就能从完整的猪脚杆上撕下一坨软糯的连皮带肉,蘸上香辣味十足的调和料,不要大口吃下去,而是大口抿下去,那软糯的滋味绝对满足你吃肉的快感,但又不会让你产生油腻的讨厌感。在当年,这一整只大猪蹄子足以满足一整天胃对肉的思念。
大牙祭:当然非火锅莫属。自从袍哥们牛逼一时的码头文化衰落了以后,重庆人的江湖豪情总是与火锅啤酒有着牵扯不断的关联。看着滚烫的锅里红艳生香,十几双筷子齐刷刷地立在锅里,筷子携带着毛肚、鸭肠,心里默默数着1、2、3、4……15,可以了,七上八下的十五秒,刚刚好,烫好的毛肚鸭肠在放满香菜、蒜泥的香油碗里滚一圈,吃下去,似乎听到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后面的节目请随意。于是,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老师不失时机地在我们恶补稻梁的同时继续给我们恶补知识。这个时候,我们烫的不再是火锅,食材和汤料也不再重要,火锅在这里更像是一个聚集人场的中介,我们借这个中介,说人、说事、说文化。
我们班有位河南女同学,刚开始一听到吃火锅就皱眉头,每次都是一脸嫌弃地吃着清水涮肉(当然你也可理解为她其实是吃不了重庆的辣),听着众人欢腾。但不久之后,她红汤火锅吃得酣畅淋漓的样子让我确认了,火锅果然包容又魔性。
就这样,我们把火锅从2拖1(曾经风靡一时的火锅店计价方法,2拖1指的是荤菜2元一份,素菜1元一份),3拖1,一直吃到6拖2的时候,毕业了。
知识和稻梁被一齐装进肚里的日子记忆深刻而鲜明,当然也成为学院的一种传统。老师和学生们从来不会泾渭分明,更多时候打成一片,这是一种别处不常见的包容文化。老师们像技艺高超的厨师一样将来自不同地方、性格迥异的学生搭配成一道道“招牌菜”,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充分发挥优势。
战巨鼠,坚决夺回系主任的房间
1999年春天的一个周末早晨,我还在梦会周公,突然传呼机哔哔唧唧哔哔一通乱响,我睁开眼一看是女生宿舍的号码。没办法,我挣扎着起来,胡乱地套了件衣服,拖拉着拖鞋,跌跌撞撞跑到楼下回传呼。那个时候一幢楼只有一部电话,一般是安装在一楼,要插电话卡才能打电话,以分钟计费,比现在贵多了,所以除了给恋人打电话,大家都习惯挑重点说,废话很少。我一顿操作后,电话接通了,那头的女同学激动地噼里啪啦说了三句话:岛子老师要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4支扫把和一堆纸板,你和大刚快去附中宿舍楼下等我们一起去给老师打扫寝室。然后啪的一声,电话只剩下“嘟嘟嘟”的响声。
凭这股浓香型宜宾口音,我就知道是王甍。岛子老师要来做系主任,我知道,但是这么快就来报道了?我听说学校没有像样的房子,后勤处想尽了办法,才在附中学生宿舍楼下(今坦克库青年艺术家工作室B库)弄了一间地下室给岛子暂住。我大概知道那间屋子,搬家就搬家嘛,房间又不大,还4把扫把和纸板,这王甍也太兴师动众了嘛。
从管理员手里接过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踏步下了宿舍的梯坎,穿过幽暗的过道,来到了负一层109房间。打开门的一瞬间,众人石化了,我内心里涌动着一股佩服——王甍,你一点也不兴师动众,你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直至今日,想起当初开门的瞬间,对王甍的佩服仍不减当年。一股浓烈的发霉发潮的气息扑面而来,门框掉落的灰尘弥漫了本来就昏暗的房间,架子床上活跃着上蹿下跳的生物,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终于看清了那些不明生物——特大老鼠。它们占据了架子床上中下的各种位置,或竖耳原地站立或匍匐于地,观望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丝毫无怯意,反倒有种对峙的火药味。它们的体型有多大呢,老川美人都不需要多言自然会意,新川美人自行参照一般猫的体量。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谢亚和肖肖足以刺穿耳膜的高分贝尖叫拉开了战巨鼠、夺房间的序幕。我和大刚(唐永刚同学、当年系里第二帅)将手里的长扫把当长矛,向巨鼠劈过去,那气魄像极了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女同学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迅速恢复失色的花容,变身女将军一般,紧跟着我们的步伐加入战斗。顿时,房间里沙尘滚滚,巨鼠吱吱乱叫,长扫把挥过来抡过去,纸板掀起一阵带着霉味和尘土的风,“将军们”进攻的号角一浪高过一浪……不知道过了多久,战斗逐渐走向尾声。因为巨鼠们仓皇逃窜,不见踪影了。
98级全体同学赢得了这场胜利,后勤处多次驱逐都未果的巨鼠被我们一窝端了,而且还很彻底,我们夺回了系主任的房间,并开始分工打整,准备迎接岛子教授的到来。
多年以后,回忆起这场战巨鼠的行动,不禁哑然失笑。当年的条件是那样的艰苦,当年的我们还正值青春,如今这一切都随着时间远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遇见那样的“战场”,但那段故事是足以让每个人大笑的记忆。
群星闪耀的课堂
1998年的新生儿美术学系像个受宠的幺儿,在全院上下的关爱中成长,老师多于学生即是一例。老师们不仅知识渊博,还各有特点。
系主任岛子老师,是学者、诗人、艺术家气质的结合体。“博学、慎思、明辨、笃行”,第一堂小班课,我清晰地记得,岛子老师在黑板上吱吱嘎嘎写下了《礼记·中庸》中承载着他对学子的期许的八个字。然后,两手扶着讲台边缘,仰着脖子45度望着窗外的天空,没有说话,此时教室安静得只听得到窗外的知了和麻雀叫。至今想起这一幕,我还有种屏住呼吸、聆听教诲的冲动。因为没有眼神互动,所以听岛子的课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稍不留神就跟不上岛师的节奏了。
与岛师不同,王林老师独特的嘶哑声线具有超高的辨识度,只闻其声便能找到他在哪间教室讲课。嘶哑的声线加上高低音无障碍随意切换,让人一听就来劲,完美地把控课堂氛围和节奏,不给我们任何神游的机会。
彭逸林老师上课教室总会多出一些抢座位的旁听者,一排总是被女同学承包……
林木老师不苟言笑,但授课提纲挈领、旁征博引,犹如一座知识的大山压得同学们有些喘不过气。
牟群老师,长发披卷,瘦瘦高高的个子,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批评家犀利的眼睛。
费新碑老师授课时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裤和衬衫,眼镜镜框和皮鞋檫得蹭亮闪光。时任图书馆馆长的他,经常利用“职务之便”大大增加我们在图书馆可借数量,以致于图书借阅卡上美术学系学生的名字出现频率一路攀升。
曾凡英老师说话和风细雨,像慈母一般温暖人心,同学们之间发生任何剑拔弩张的矛盾都可以因为她的到来瞬间偃旗息鼓。
辅导员陈斌老师很年轻,同学们私下叫他新来的小弟,我们班有几个同学年龄都比他大,面对我们的玩笑,他总能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还有很多很多的外援老师们都倾囊相授,还不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但这些老师们的智识、智慧浓浓地包裹着我们的大学时代,远比信息爆炸的威力大。时至今日,怀念大学时代的课堂,致敬闪耀的岁月。
1998年与川美初识,有幸成为美术学系第一届学生,如今已经走过了22年。时光飞逝,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来来往往,书写着美术学系的岁月年轮,见证着彼此的成长。值此川美80周年校庆,美术系成立22周年,再忆往昔,正所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教授豪情,意气风发!
插播一段毕业后去拜访岛师的尬事
刚留校工作没几年的一个冬天,我去北京出差,与师弟宁佳相约去看望岛子老师。那几天的北京又是风又是雪,又冷又干,一脸难受,但在见到久未谋面的岛师时心里又变得暖洋洋。我们从中午一直聊到了晚饭点上,原本计划请岛师吃饭,但岛师却执意要尽地主之谊,我俩也就不好推辞。
刚刚坐下,岛师四周环顾后从大衣口袋摸出一瓶半斤装的扁扁酒瓶,说,“我现在不怎么喝酒了,这半斤是给你们俩带的,知道你们俩酒量不行,能喝多少算多少”。于是,我俩拼命点头,然后喝完这个半斤,又叫了一个半斤,又叫了另一个半斤……
出了餐馆大门,我刚准备朝不远处的的士挥手,岛师一把拉住我说,“咱不浪费那个钱,地铁站不远很方便”。不等我反应,一辆黑色野出租唰地一下停在我们身边,岛师拉开车门一把将我和宁佳推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前座,塞给开车师傅十块钱,说,“地铁站,走吧”。
整个过程快得我连辩解我出公差可以报销交通费的机会都没有。地铁站到了,酒劲也上来了,一阵冷风灌进脖子,我透过地铁站入口处的大反光玻璃,依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目送我们的岛师的身影,双手反背身后,那身影不再高大,背部微驼,白发在冷风中略显凌乱。
我和宁佳晃晃悠悠地撞进地铁站,完全想不起是怎么上的地铁,反正我们已经在车厢里了。深夜的北京地铁上人仍然不少,我们两个各自扶着车厢中间的钢管柱子,强行镇静,任由机车带着我们飞奔。
“刚哥,你在下一站下车,你住的酒店就在附近,但是目前这情况还是打车吧。”宁佳提醒我。“好的”,我回他。
我跟着缓慢的人群向出站口移动,当年的地铁跟现在也无二致,自动门在乘客刷卡或插卡后机械地一张一合。终于轮到我了,我把捏在手里的卡插了进去,但是门没开,我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怎么回事?”我有点大声,借着酒劲嚷嚷,“你们这机器咋吞了卡还不开门呢?”我用眼睛的余光瞥到了周围的人群,他们看着我,但没搭理我。那个时候,我大概是不怎么好看的。
“嘛呢?嘛呢?”哎呦,一声浓浓的北京腔调,紧跟着一高高胖胖的乘务员过来了,脸上写着不高兴,低头看了看检票机,又拿其他乘客的卡试了试,自言自语道,“这也没问题啊!”看我一脸正义,也不像逃票的样子,迟疑了几秒钟,便冲控制室说了一声“放”。
我抬头挺胸地走出了地铁站,出租车起步价到了酒店,矗在房间门口,找房卡,终于找到了,一刷,门没开,还哔哔报警。我看了看门牌号,是我的房间啊,换个方向刷一下,哔哔的报警声实在刺耳。房卡难道冻僵了?我把卡在裤子上摩擦了一会再刷,哔哔的报警声再次响起。
我掏出手机,打到前台,气愤地把我的遭遇描述了一遍。过了好一阵,服务员披着老款蓝色大衣慢吞吞地来了。此刻被挡在门外的火气替代了刚才的酒气,出于风度,我极力压制怒火,但仍一脸怒气地看着服务员。她也不理我,拿起我的卡再次刷了一下,哔哔的报警声显然也不给服务员面子。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卡,然后用听不出任何情感的声音说,“先生,地铁卡是不可以用来开客房门的!”真感谢楼道并不太明亮的光线,让我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回忆起这一晚的插曲,除了那些尴尬,更多的是温暖。岛师在冷风中目送我们离开的样子是抹不掉的记忆,知道我们不胜酒力,但也理解我们相见甚欢而不劝阻我们开怀畅饮,就像父母一样,不管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表现有多幼稚,永远都是他们眼里的孩子,还都是最好的孩子。
主编:王林 冯大庆
编辑:贾安东 余晖 袁月
排版:杨金良 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