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书记（三）赋情于斯是真情
安娜的最后一趟列车
寻觅良久，方知是致公出版社版
“幸福的家庭不尽相同，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其不幸”。
友人光辉君曾在一次近游的旅途对话中谈及每一部文学经典都有一句传世名句，通常还都是在开篇。他引用的是菲兹杰拉德的名句，我不知道那本书在他心中的分量几何，但他的话着实又让我想了《安娜·卡列尼娜》开篇的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更让我把记忆拉回到大学时代啃读托翁这部传世经典的闲看小时光。
学生时代接触这本书，是众所周知的高中时期。托翁巨作的插图放置在高中语文课本的扉页，昭示着他在文学史的地位。但若说要把这样一部情感家庭社会史的大部头啃下来，确实在紧张备战高考的学子中显得有点望而生畏的奢侈。但对他的崇敬是永远摆在心窝子里的。
到了大学，终于有了很好的阅读时间。加上西安这样一个文化背景浓厚的城市宜情宜读，不发生点什么总对不起这座城市的拥抱。大学的四年，我常光顾一些小书店。印象最深的四家书店中，在长安区买过一本《马英九传》，一直捧读；还买过《恋恋笔记本》作者的一本书，但遗憾的是我把这家书店的名字忘记了，只记得店门口的老大爷卖的糖炒栗子还有不远处的一家音像店。那时候的生活常常是在周末拥挤着215路和219路而回，甚至在这个叫韦曲的公交站点逗留报过人生第一次遗失盗窃案。直到今天，这个“委屈”让我遗憾未能转乘公交把秦岭一带耍个遍。
第二家常常想起的书店是陕西师范大学大门边上的打折书店，他是我常买二手杂志的地方。曾经在这家书店买过大量的二手杂志。说是二手杂志，实际上是过刊。他们的精彩程度不是一般的小说可以比的。而且基本上全新，价格又实惠，他们是渠道商专线，若干年后当我成为一个疯狂买书的专业买书人时，我才了解到渠道商的厉害。我今天都还保留着在这家店买的一些过刊，尤其是那本二战时期各国战舰大全的杂志，到今天都难再寻到第二本如此优异的专题杂志。
距离这家书店不远，在他马路对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有一家基督徒开的书店，店里专门售卖基督教书籍。因为周末常常到吴家坟李哥夫妇他们的点团契聚会，某次进店逛了逛。学生党没有余钱，但买过几个可爱的钥匙扣和金叶子形状的书签。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收藏书签，后来难以自拔的收藏各类主题和材质的书签已经是出国以后的事了。
从陕西师范大学的吴家坟站下车一直往下走到西安的CBD，是我一直以来周末出行的惯例。往前约一站路就能到西北政法大学门口，过了邮电的立交就能到对面。这里有一家很小的打折书店，常年贩卖打折书，后来毕业后上网查询西安的独立书店，有一家叫回声书店的提供了一夜露宿的书店计划，没有经过核实，但总觉得他就是政法大学旁边的一家音像店，那家店的CD贼贵，和韦曲的完全是天与地的差别。或许是发烧友开的正版光碟店吧。
再往下步行到纬一街和纬二街就差不多要到小寨十字了。到小寨，就有了一座书城。我曾经流连忘返过三次，有一次干脆在这个书城呆着到打烊，因为看中一套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的英文版却囊中羞涩，于是放弃。大学四年，我只在这里买过一次书。那次，待得太晚干脆到这座书城楼上的网吧通宵看了一通宵电影。印象最深的是看了一部日本科幻武侠电影，还和外星人挂上钩了。后来专门去搜日本的大片，《最终幻想》系列也是在那时候入坑的。
关中大书房标志性的楼梯是许多爱书人的共同回忆，几乎每个人都会记得曾经坐在楼梯上看过书。
在小寨，有一家书店是西安的文化坐标。也是我记住的第三家书店。他叫关中大书房。我有好几本书是在这里看了以后因为没舍得买而记忆终身的。虽然我没有光顾过几次，但毕业后的每一次千百遍梦回大长安，都是这家书店的影子。后来在一次新闻中，我知道关中大书房因为小寨拆迁整治在2016年1月3日面临他最后一天营业。那时候成为我的又一悔恨。直到毕业七年后，我第二次回西安。我发现他已经涅槃重生了，就在著名的佛教圣地大兴善寺的隔壁。只不过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中式书店的味道，更多了西式的装修风格，名字也正式改为万邦书店。那一天搭载着电梯上它的顶楼，我一边回想起原来纵深的书店变成现在立体向上发展，一边期待他迎接我的新面孔。我土豪般的办理了会员卡，狂扫货。包括那本限量版HK设计制造的《印象西安》笔记本和秦直道笔记。
关中大书房的新地址，那个车轮还是老样子被保留下来
第四家书店是我在西安最频繁光顾的地方。在他家买的书至今还跟着我颠沛流离在身边。他叫学术书店。位于南稍门十字。还是这条路吴家坟的长安大道笔直下来。距离小雁塔和西安饭店不远。它是我见过的当时打折力度最大的书店，也是我大学时代买书最多的书店。也是在这家书店，我和贾平凹不期而遇。后来，在和崔文川老师聊天时发现崔老师的书坊距离这里也很近，毕竟再往前走几步就到碑林了。西安的文化圈从这里开始，有了一个固定的圈子，而我刚好擦肩而过。2010年，正是成都和西安的文化圈鼎盛时期，那时候崔文川老师他们一会天天把酒问青天，每日都是聊不完的书的话题。压根儿都不会想到后来吴鸿老师会病逝于他乡、冉云飞沉迷于传教……
我已经不记得我珍视的《安娜·卡列尼娜》是在上述哪一家书店购得的了，或许都不是。因为西安的文化魅力太足了，这样一个文化之都到处都有可以买到打折书的地方。但这样的地方也同样时刻面临书店倒闭的时候。还没毕业的时候我曾经在今天的航天科研基地附近瞎转悠拍照时看到过一家久违了的书店，就是中学时代火遍全国的席殊书店。当我讶异于在西安再次重逢时，走近一看他也是关闭的。也是啊，早在两三年前，它就淡出了视野。作为没有存在感的江西省走出来这么一家全国最大的民营连锁书店，说没就没了。后来者的西西弗那时候都才窝在贵州老家冒着泡呢。
不论是在哪家书店与之重遇。我能记得的永远是对价格的美丽冲动，当时应该怎么也是半价吧？还是未拆封的？关键还附了张电影光碟！那个时候哪里懂得先看看版本和译者再说啊。连再遇草婴版译本，都是临毕业时图书馆里新采购的俄罗斯文学名著全集新译本。哪能和若干年后挺立在上海西郊草婴故居门口的自己对得上话呢？
Anyway，与安娜和托翁的不期而遇就这样定下来了。随后的日子里，他就躺在我宿舍枕边为伴，直到自己有一天恋爱，不经意间翻开破了塑封的上集，才发现《安娜·卡列尼娜》的世界里满满的都是我们自己要去选择的人生：恋爱观、家庭观、婚姻观、道德观…To be or not to be的挣扎原来可以比哈姆雷特还要安娜卡列尼娜！婚外情、第三者、丈夫和情人、恋与欲、爱与憎、纠缠与纠葛、放手与回归…一个没有那么多事故的老头怎么就写出了这么多故事？还是这样的事无巨细，更是把每个角色的心理活动与社会背景、身份身世契合的那么完美无瑕！这就是大师吧？文学的大师总是和一般的写手有着本质的差别。这一点总是能在文字中一针见血。皇皇巨著从来不是赘言，娓娓道来总如身临其境。文学之美，就是那种如临其境的美妙绝伦啊！
虽然自己是高中时开始泡图书馆看闲书，大学里养成了跑馆的习惯。但能安心的读完一本大部头，还是要看心境和经历。那时候的我第一次怦然心动，年少轻狂总是免不了长期接触的爱情萌芽。后来的我如同列文一样追求着心爱的吉蒂。同样的少女情怀总是春，她只是喜欢着自己的弗隆斯基。只不过，名著里吉蒂最终走向了成熟，告别了激情的少女情结，与列文终成眷属。她永远不会是安娜这般敢于追求心中欲望的少妇。名著的伟大之处在于作者从不主观施加自己对创作人物的评判。安娜这样的少妇若是在中国，尤其是中国的农村，早就进了不知道多少次猪笼。而同样在欲望和道德两边摇摆下的安娜最终走向了铁轨。
托翁的笔下似乎没有所谓的善恶，即使是让后来创造出的“渣男”一词去形容沃伦斯基都有点过于极端。真实的面对人和自己，终究还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似乎只有列文这个怪异的地主能做到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他和农奴一起劳作，躺在干草堆上思考着劳动的意义。这样的场景在农奴身上是永远不会有的，但在时代的背后却无形的引领这些农奴走向思考自己的路线；列文看到吉蒂仍然是少女情怀的爱着自己心里爱的人，就在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后退而求其次，选择成全璧人。但最终也等到了吉蒂从小姑娘变成一个懂得婚姻与恋爱关系的大姑娘。
托翁啊托翁，你是怎么做到传情于文字，让这么多代读者与你共鸣的呢？如同你开篇写家庭的同与异。人世间所有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都在你的安娜世界里展现出来了。恋爱观与婚姻观的重叠还是互斥，道德与情感是在自私和责任的天平上如何权重？你用一部书的篇幅把改说的头点透了，我们只是在各自的文字阅读中中了套似的对号入座。教你如何不是文豪啊！
临毕业时，我收拾了很多东西。几乎没落下一样东西，悉数扛回家。虽然我是最后一个告别宿舍和教室的，但也是最后一个倾诉别离的。所有的书我都带回了家，甚至连别人恨不得扔了的教材我也没放过。唯独这两本被我时常在枕边翻阅的上下册《安娜·卡列尼娜》。我把他赠给了室友孙子林。
说是赠书，实际上记忆里是子林兄向我要的这本书。我们俩是这个寝室最后走的两个人。那天，我还记得他要先去实习岗位，所以不坚持到最后了。学土木工程的他到工地是常事。于是他就成了我在校园里最后挥别的对象。
我不知道子林兄是否看过这部作品，但他当是知道我是常常翻看的。说起来，我还是对他不够了解。在北方求学，同年级的校友普遍要年长我两岁，这里一方面是当年九年制义务教育我在南方接受的是八年制初级教育以及学龄儿童学前班经历的一年差外，另一方面是北方的娃普遍早熟，月份大的也早入学。所以在西安求学，普遍是年长于我的兄长。子林兄就是这样一位兄长。
我们话并不是很多，由于一个在男多女少的土木工程系，一个在女多男少的人文科学系。从入学军训到结对，再到后来一起更换宿舍，我们的友情是在波澜不兴的涟漪中泛起的。甚至后来勤工俭学代理桶装水项目，他也叫上了我。但这些都只是止于兴趣外的交集。当我们成为室友后，我才发现他也是一个认真读书以外善于思考和喜欢读书的人。虽然有一个容易误读为女性名字的name，他却着实是地道的关中汉子一枚。对待文化，和我一样一视同仁，抱着好奇心去看待，尤其是参加团契聚会，我们都只是以慕道友的身份参加，并结识了一班难忘的大学朋友；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一个理科生却有着十分细腻的内心。打扫清洁一丝不苟，平时除了动作片和经典电影作品外，阅读最多的文学作品竟然是来自毕淑敏。
大学后两年准备考研时，我并没有多用心。尽管时常跑图书馆，却一直读的是社科类为主的闲书。很多人以为我学习认真，实际上我却有愧于抢了真正学习人的座位。所以，图书馆有限的资源总是要被早起的鸟儿来啄食。我好几次早起只是为了在图书馆泡一天，享受阅读的乐趣。所以经常去过刊和外文期刊室做转移点，但时常我却能在图书馆碰到子林兄。而且他比我来的还要早！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成为室友，但彼此已经熟识。其实我很敬佩他的自律，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能学会。在成为室友后，我们也没有像女士们常干的结伴而行那样相约去图书馆，因此很少看他在文学馆出没。
临毕业的时候，他问起我《安娜·卡列尼娜》，也大哥般关心了我今后情感走向。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是他向我问起这本书。或许是我在他眼里是个痴情种，安娜的内容给他安利太多次。也许纯粹是为了我们不太频繁交集的友谊。但我们一直保持着沟通和联络，即使是多年后当得知他寄来红色喜悦时，我也很遗憾自己在国外未能到汉中参加婚宴。甚至后来隐约听到他妻子渡过生产危机的事，给千里万里外的我的震惊是“每个人的风景和所有人生的过客。”我们曾经是因着羁绊连接的两个人，到了社会上，却因为各自的责任要在各自的领域里栖息。”
我常常在想，每一个列文在故事的最后走向了婚姻和家庭，他原来的社会组成是不是也跟着就变了？年少走向成熟的那段岁月里，各自安好是在各自别离后的美好祝福，但遇到挫折，我们是否还会记得远方的彼此。如果一种羁绊牵扯够久远，会不会就是一如名著中被赋予的一种文学象征？
多年后，我甚至忘了那本连接我们羁绊的《安娜·卡列尼娜》是哪一本版本，以至于有阵子我疯狂的买各种版本，直到有一天根据模糊的线索确认了致公版。即使此时我已懂得分辨各类版本殊异，却始终不能代替曾经的我和你。
行知，行知，行之读之，赋情于斯，乃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