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连 院 / 作者:张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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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连 院

作者:张福平

引 子

1954年7月,郑州铁路管理局天水分局(后改天水铁路局,兰州铁路管理局前身)北道埠道北成立,解放军某部七连奉命驻扎分局机关对面,担负机关警卫及铁路桥梁隧道警戒保卫工作,其间发生的跌宕故事久久流传。1956年3月天水铁路局搬迁兰州后,不久七连撤出,

驻地房舍改为铁路职工家属居住,取名七连院,延用至今。

喟二球咥(吃)了吆?连长问。

没,馒头咸菜他不吃,通信员小赵立正挺胸收腹回答。

还没咥(吃)。连长顿了顿说,通知炊事班,再给他做臊子面,我不信他不咥。连长说着朝小赵挥挥手,意思让他马上下去通知。

连长按照审讯得到的片言只语情况,手拿摇把电话立即与铁路公安三营联系,印证了他们关在禁闭室的这名穿便服的人确实是铁路公安时,他便感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没认出一家人,有点骑虎难下的味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眼下最棘手的是怎样去做刘三喜的思想安抚工作,先取得他的理解,进而获得他的谅解,这样才能给解放军七连,给他这个连长搭一个凑坡下的小台阶。眼巴前是要让便衣刘三喜消消气,连长认真地对带兵扭抓刘三喜的一排长说,即是我们解放军错抓了你,这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仅是一埸小误会吗,是小小指头肚一样的小误会吗,连长反复地对一排长叮嘱道,仿佛眼前挺胸收腹立正站的就是刘三喜。

刘三喜这家伙看样子是属小孩鸡巴的,越扒拉越硬啦。我已经让一排长向你道歉了,道歉你不满意又向你认错了,你还要我们七连怎么样?怎么着你也得给我们解放军七连一个面子嘛,况且我已下令禁闭室外撤了岗,随你出随你进你还要怎么样?你小子还赖在七连不走了。不走了也不要紧是不是,我就管你住管你吃,我让人给你端馍馍菜苞谷面馓饭你吃呀,你小子竟然赌气不去吃。我知道你小子可能嫌饭孬,可我们七连都吃这种饭,你凭什么要特殊。我看你是公安我才饶了你,我才让炊事班再给你做一海碗只有病号才能享受的鸡蛋面。鸡蛋面你为啥还不吃?你破公安耍什么臭架子牛什么球!难道你还要来绝食,你若真要把我王胡子逼急了,也别怪我不客气。

话又讲回来,我一个正规部队堂堂的连长,随着你的意思矮下架子向你个便衣公安来道歉,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下巴颏。刚才连长摸着络腮胡子是想亲自去禁闭室见见刘三喜,但绝不是去道歉承认错抓了你,而是想改变松缓一下先前紧绷紧的气氛,可走到后院连长就听见刘三喜得理不饶人的熊声气,刘三喜高声大气地呵斥着给他送鸡蛋面的炊事员,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哄小孩哪,没门!叫你们连长来,凭什么把我抓到这?凭什么把我抓到这!

听口音这小子是山东人。山东人脾气是有些杠,我们陕西关中汉子也脾气杠,看咱俩谁能杠过谁,还真是属小孩鸡巴的,连长心里说,扭头就又向后转。凭什么,不错,我的士兵小吴翻木栅栏是不对,不对也用不着你来管嘛。牛槽里伸出了个马嘴,狗逮耗子。退一步说,要管也成,你把你那身吓唬老百姓的蓝皮制服穿上呀,披着也行嘛。你鸡巴偏就穿个破便服,谁知道你是真公安还是假公安。虽然说车站是你们公安负责把守维持治安的地盘,但上次围堵火车上的美蒋潜伏特务,你们不照样请我七连去增援,我的士兵不照样上站台协助你们堵关卡。我的士兵翻栅栏,你完全可以向我们七连首长反映嘛。即便你公安牛球得很,架子大着不愿意来道北七连院,抬手打个电话总还可以吧,你随便抓我的兵,这不是给我上眼药。人说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次你随便抓我的兵我装聋作哑不言传,挨操打呼噜装迷糊,下次你还不得抓我这个连队主官。咱们退一步再说啦,我的一排长若是看着你穿着破便服扭抓士兵不去管,万一要是美蒋潜伏特务绑架我的士兵怎么办。这山里潜散着胡宗南的几个师,经常搞暗杀搞绑架搞破坏你们公安也不是不知道,要不然上级从凉州调我们英雄七连驻防路局机关干什么,让我们驻扎在天水铁路局机关对面,与路局机关隔一条马路干什么,每天24小时轮留站岗放哨守桥看山洞(隧道)干什么?七连长越琢磨越觉着他占着理,便抬腿把左脚放在了连部的靠背木椅上,伸右手去搓小腿肚汗毛上的汗泥泥。

翻车站栅栏的小吴是个从农村入伍的新兵蛋子,是建国后部队第一次从农村招来的兵。这些新兵蛋子政治上绝对可靠,出身不是雇农,就是贫下中农,历史清楚,旧社会里吃过苦,遭过罪,清一色吃不饱穿不暖的贫穷农家子弟,可就是没文化,大字不认一升,文盲多。小吴来到七连以后,训练认真,憨厚朴实,农村兵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优点很快就表现了出来。步兵三大训练课目之一的投手榴弹,小吴在北山根的训练埸上从三十多米一下子就提高到四十六米,不吭不哈右胳膊都练肿了,还不停地练,嘴里唱着那首军旅歌曲:“说打就打,说练就练,练一练手中枪刺刀手榴弹,打得准来投呀吗投得远,拼起刺刀叫他心胆寒……”让他心胆寒小吴改成了“让敌人心胆寒”,就这么一边练一边哼,进步贼快,比连长只少六米,在新兵中崭露头角,综合军训成绩已经名列前矛了,可他决心很大,说一定要超过连长。练射击不行,不行的原因不是他不下功夫,不是他不哼那首《说打就打》,不是他记不下三点成一线的射击要领,也不是他扣扳机射击时憋不住气稳不住神,而是他射击时闭不上左眼,子弹打出去就没了准头,成了打那指哪。不过小吴也知道自己毛病在哪,自己悄悄去私人开的布庄花钱扯了一寸黑布,每次练习射击时就恳请战友帮忙,让战友用这溜黑布将左眼蒙了,这时打出去的子弹虽然打不了9环10环,但颗颗子弹基本上都能找到靶标,再不是打那指哪了,而是瞄哪打那。还有练习刺杀动作,小吴也很认真刻苦,每次端着苏式步枪,枪口上插上长长的刺刀,对着捆扎的稻草人,对着稻草人头上糊着的美国大鼻子兵画像,嘴里哼一句“端起了刺刀让你心胆寒”,再大声吼一声“刺”,一下一个箭步向前突刺,犹如真的与美国大兵做生死搏斗,动作十分勇猛有力。

小吴也有不足,不足的是他不讲究卫生,衬衣衬裤不经常换洗,汗腥腥的经常生虱子,母虱子下的小白卵一团一疙瘩地挤在衣缝中繁衍生息。班里战士都睡大通铺,想想看,小吴生虱别人也跟着沾光,也跟着生虱子,弄得一个班的人都生虱子。每次连里检查集体卫生,挨着查看每个战士的内衣内裤,小吴所在的三班就是典型,是不讲卫生的反面典型,连长就在全连出操点名会上点他们班的名。连队点了三班的名,排里也不放过他们三班,三班开班务会时排长亲自参加,将个人卫生做为重点强调,反复去讲,决心引起三班全体13名战士的高度重视和认识。班务会要求每个战士发言,轮到小吴发言,小吴说,我也想干净着,可我一用水洗衣服,就觉得这水哗哗流的太可惜啦。小吴老家山沟农村非常缺水,三五天不洗脸那是常事,一辈子不洗澡也没人笑话。小吴家吃水要翻两架山,担木桶来回走三四十里路,水金贵得很,比油值钱,家里来亲戚宁愿管饭不肯管水。清晨全家洗脸用一碗水,两手醮醮擦把脸就是洗脸,剩半碗污黑稠水舍不得倒,还要留下喂鸡,平日里不喝水不洗脸不洗衣服习惯了。小吴说今后我坚决改正,都是我身上的虱子连累了大家,让三班出操会上挨批评。班务会开完小吴还是舍不得用水,就脱下衬衣衬裤捉虱子,捉一个用两个拇指盖挤着消灭一个,嘴里还说,我叫你咬,我叫你咬,看你还咬不咬了,挤得两指甲盖上都沾满了血。这时一排长过来对三班长说,把你们班战士的衬衣衬裤收集到一起来,我和炊事班讲好了,让他们晚饭后烧锅开水烫虱子,别让小吴瞎抓一个一个去挤了,那什么时候能抓净。小吴是一排长接来的兵,对小吴的情况较了解,对小吴的做法也较同情。

刘三喜昨天大清早被几个换岗列队往七连院走的士兵,来了个下马威,先是当埸缴械下了枪,然后推推搡搡带到了道北七连院,二话没说就被关进了禁闭室。刘三喜夜里在工房天兰院局首长住的房前屋后担任游动哨,以保护局首长与家人的人身生命安全,防范美蒋潜伏特务搞暗杀。最近内部社情通报,说美蒋在秦岭深处空投中情局特务,与潜伏的胡宗南匪徒相勾结,活动很猖獗,气焰十分之嚣张,经常给基层人民新生政权弄个冷不防,不是趁天黑用绳子勒死了某乡乡长,要么就劫持走了妇女队长,或是半夜里去叫门用斧头砍伤驻村工作队,一时弄得气氛很是紧张,公安三营就决定加强路局首长的安全防范,制定预防预案,夜间便在局首长的住宅处加了游动岗。

按说东方破晓天空麻麻亮时,刘三喜就可以从道北回车站公安内勤中队交班的,但刘三喜这时突然发现了个异常的情况。刘三喜是个从部队负伤转下来的老侦察员,夜晚值游动哨他知道怎样躲在暗处隐蔽自己,不被别人发现,而自己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可疑之人。天麻麻亮时,他从局首长住宅的平房右后角拐弯处瞅见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人。这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着,穿的很破烂,很肮脏,头发蓬乱着脏兮兮乱糟糟象是母鸡窝。这个人从远处粗粗看去不象是当地人,从他长的小鼻子细眯眼五官看就不象是当地人。这个可疑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藏在暗处的刘三喜,似乎是早就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刘三喜。刘三喜盯着这个左顾右盼的可疑人,特别是他在局首长住宅前久久徘徊不肯离开的样子,这个情况愈发引起了刘三喜的关注与警惕。

刘三喜心想幸亏自己没有走,若不然这篓子可就捅大了。美蒋训练的特务可不是吃干饭的,那是冲着局首长这个目标而来的,是在天麻麻亮人们大多都放松戒备的时候才来的。到底这家伙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刘三喜目前还弄不清。刘三喜伸手把腰带里别的手枪枪机扳开,准备伺机而动,他想为了首长的安全,就是搭贴上自己的性命,也决不能让美蒋潜伏特务暗杀得手。看样子这个可疑的人是有备而来的,他踅摸来踅摸去来到了局首长的住宅前,当那可疑人来到首长紧闭的院门前抬手敲门时,刘三喜几步就从拐角里蹿出来,拎手枪用身体挡在了大门前。正当刘三喜伸出左臂张开五指准备给此人来个锁喉时,才看清眼前可疑人是个乡下中年妇女。刘三喜把这个妇女拽到一旁去盘问,一搭腔证明他刚才的判断没有错,这个女人说话就是带着南方蛮子腔。这女人口口声声说她要见首长。你怎么知道这里住的是首长?刘三喜问。我知道,不是首长黑夜寒风中你在这蹲守着干什么?这个可疑女人用快捷的语速讲,请你让我见首长。可疑女人这一说,刘三喜觉着这女人口气还不小,她还能分析出我在这守夜就是为了保首长,这女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乡下小女人,不由得在绷紧警惕性的同时又添了几分好奇心。刘三喜右手拎着枪,用左手摸索着简要搜了可疑女人的身,用山东话压低了声音问,老实说,你见首长干什么,首长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

可疑女人讲,我是女红军,我在深山老林隐姓埋名等了你们十多年,今天总算把你们等来了。

女红军?女红军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女红军你有什么凭证呢?刘三喜确认眼前的可疑女人身上没带枪械后,便把手枪重新掖在腰间的裤带上。也就在这时,刘三喜与可疑女人身旁左右已围着一些职工与家属小孩,他们围着看热闹,有的小声在议论。

我们是让马步芳匪徒打散了的女红军,三言两语我也向你讲不清,你还是带我去见首长,你肯定是在这执行游动哨,这里肯定住着大首长。可疑女人越讲越动情,细眯的眼睛里涌动出激动的泪水,有一滴已经从右眼睑处缓缓的溢出来,她是在哀求刘三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说着,旁边的院门吱呀呀一声便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位披着灰中山装上衣的中年人,你们在这嚷啥子?中年男人用湖北口音问。刘三喜立即两腿一并,目光瞅着中年人,抬手行了个举手礼,说邱副局长,打扰您早上休息了。

没关系,这位老乡是做啥子的。

可疑女人一听刘三喜朝中年人报告称首长,眼窝里的泪水象断线的珠子往下流,她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邱副局长面前,喜极而泣的说,同志,我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刘三喜上前一把将那可疑女人搀扶起,他也有点被眼前的情形搞懵了,那可疑女人哭哭啼啼的怪伤感。

不知道共产党已经坐天下,要知道我早就从深山里跑出来找你们,同志,我还要为党做工作……那可疑女人央求道。

有话咱们屋里讲,你们这些看热闹围观的都散开吧,这有啥子好看的,邱副局长说着便和刘三喜把这个自称为女红军的乡下女人往屋里让。

刘三喜进屋先给这个乡下女人倒了一搪瓷缸子水,乡下女人还没喝水呢,细眯眼窝里的泪水又滴滴答答止不住的往外流。

新兵蛋子小吴还有个特点是见了什么都好奇,他这一好奇不要紧,后来竟断送了七连连长的好前程。自打上次与铁路公安三营在火车站联手堵截捕获美蒋潜伏特务后,小吴便被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深深吸引住。火车站上有咣咣作响烟囱冒烟响着笛声来回奔跑的火车头,有拎锤敲得车皮叮叮当当响的检车工,有挥舞红绿小旗指挥火车停下开走的值班员,有握着小黄旗哐当哐当如玩一样扳动道岔的,还有身轻如雁追赶起动的火车猛地一跃而起抓住车帮扶梯上车调车拧闸的。火车站候车室里拎开水捉条帚服务扫地搞卫生的那些女客运员,人人穿着铁路服,个个待人很亲切,尤其见了小吴他们解放军,和见了亲人一个样,那态度真是和蔼又热情。这般热闹鲜活的情景乡下山里长大的小吴哪见过,小吴就象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瞅见什么都新鲜;就象乡下人进了城,其实也就是乡下人进了城,见啥都觉得很好奇,眼睛东张西望显得很忙碌,显得非常不够用,那天若不是担任的警戒任务压身上,他真想撵着火车看个够。上个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英模代表团来路局做报告,会埸就设在车站候车室前土广场。七连一百多号人肩扛枪枝腰挎手榴弹列队进会埸,席地而坐与铁路职工一起拍巴掌鼓掌听报告。

挨七连右侧坐在马扎凳上的是火车站的客运员,小吴正好把边坐,如此近距离的挨着铁路女客运员,小吴还是头一遭。小吴一边听报告一边随着人们去鼓掌,因为肚里藏有一颗好奇心,边偷偷侧目用眼角的余光看她们。小吴发现身旁坐在马扎凳上的漂亮女客运员也在看着他,不过人家可不是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来飘他,而是目光火辣辣的瞅着他小吴。

用火辣辣目光看小吴的年轻女客运员叫小汪,同伴们背后里都喊她汪大屁股。其实十七岁中等身材的小汪屁股也不怎么大,主要是小汪穿的铁路服裤子经她妈一改,改得瘦了些,穿在身上兜得屁股圆圆的,看起来姑娘的屁股蛋有那么一点点大。铁路上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啥样的人都有,见面熟,喜欢疯,说话大大咧咧的,嘴巴没分寸,闲下没事就互相取闹,瞅着某个人的特别之处便起外号,如个子矮的叫“警冲标”(两条铁道交汇处中间栽的半米高的间距标志桩),脸蛋上泛紫粉色的叫“红二团”,个头高的喊“电线杆”,腿有点跛的称“地不平”,鼻梁上架眼镜的叫“二饼”,脸上长黑痣生出几根毛发的叫“一撮毛”,又矮又胖的叫“半截缸”等,数不胜数,不足而已。后来事情的发展小吴一点也不嫌小汪的屁股大,就象唐代男子喜欢胖臃女人一样喜欢上了小汪。小吴就喜欢女人屁股圆圆的,说这样的女人有福气,将来娶进家准会生儿子。

小汪听台上志愿军英模做报告,觉着这些年轻的同龄人既令人感动又让人爱,甚至感动得她有点心潮起伏,可爱得激情荡漾一腔兴奋。眼下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电台里的女播音员声情并茂播讲得很明白,志愿军啊。小汪心里说志愿军是什么人,志愿军就是解放军,解放军也是志愿军,姑娘便动情地由衷地热烈去鼓掌。俗话说,姑娘的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小汪便刹那间悄然地喜爱上了身旁席地而坐的解放军。听众为英模热烈地鼓起第八次掌声时,小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小汪一眼,小汪也自然把目光迎了上去,而且是一双顾盼生情的目光,正柔柔脉脉的望着战士小吴,喂,你是哪个部队的,小汪低声问。

解放军七连,住在道北路局机关对面,小吴小声答。

这时坐在前边的三班长回头瞅了一眼,其实也不是专门瞅小吴的,只是三班长觉着后面有隐隐约约的窃窃私语声,便回头看了一眼。两人便停止了小声对话,随即跟着会埸上如潮的掌声又鼓起巴掌来。

人的感情就是有点说不来,小吴与小汪在报告会上不经意间的眉来眼去,也为两颗年轻的心后来播下了情种。有几回小吴从东头牛头河铁路桥上哨位换岗下来,回连队时路过车站土广场,总要借口去车站公厕方便,向带哨的班长请假,然后解完手顺便路过候车室,隔着候车室的玻璃窗子见见大屁股客运员小汪。若小汪值班,两人就凑一块在墙角说上几句悄悄话,若小汪忙着检票放旅客进站上车,两人便隔窗相望,眉目传情,相互缠绵地看上几眼,好似了了一点莫名状的心愿。小吴若是几天不见小汪,心里便会生出几分惆怅,小汪要是值班在候车室或广场上打扫卫生时看不到扛枪的小吴,心中也会滋生出几缕牵挂,干起活来也软沓沓的少了劲头。

一晃三个月过去,风言风语便传到七连,传到了七连首长的耳朵里,讲有个小战士与车站的女职工谈对象。

小小的战士就谈对象搞恋爱,这兵以后怎么带?连队一百多个年轻秃头和尚士兵都去谈情说爱搞对象,怎么练兵习武保家卫国?再说上边有规定,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别说你是当兵的,就是排长连长谈对象结婚也得经组织上批准。连长听说后很生气,还多少有点吃醋的感觉,我一连之长都没有谈上对象,你一个小嘎叽兵都乱(恋)上了,这还了得!这股歪风非刹刹不可。七连长立即召开有班长参加的连干部扩大会,把炊事班长也扩大了进来,下了死命令,看谁吃了豹子胆,布置摸查战士谈对象的事。

坐在木靠背椅上的乡下女人边抹眼泪边向邱副局长诉说着。

她原是红军西路军女子先锋团的一名通信兵。西路军当年遵照中央决定渡过黄河西征打通宁夏通道时,那年她刚十六岁多一点。西路军在河西走廊与马步芳指挥的堵围匪兵遭遇打上了,担任掩护断后的女子先锋团千余众女红军,浴血奋战两昼夜,在无后勤补给又无援兵的情况下,大多数指战员被打死,少部分被马步芳匪徒骑兵俘虏去,软硬兼施强逼着她们与马匪士兵去结婚。

这位女红军配给一个匪骑兵连的回族老伙夫。按岁数一脸花硬胡子的老伙夫是可以给女红军当爹的。这个老伙夫没有强逼女红军,而是让女红军跟他上灶烧火洗碗涮锅做饭去帮厨。女红军看弓背的老伙夫是个老实憨厚人,没那个强迫与她成婚的意思,女红军就称老伙夫为老爹爹,变得温顺听话起来,不是刚来时匪伙头兵吩咐她干啥就干啥,而是主动地找活儿干,还替老伙夫洗衣服补裤子。

女红军讲话老伙夫听不怎样懂,老伙夫说话女红军也多的听不来,两人在一起多时交流是靠打手势。这样两个多月下来,老伙夫渐渐地怜悯起小女红军来,看管也就松懈了。这时匪排长催促老伙夫与女红军成亲,说老牛吃嫩草,你这头老公牛怎就不急着啃嫩草啊。老伙夫搪塞道,强扭的瓜不甜,啥时间碎女子红匪想通了,死心了,啥时间再娶她也不迟。女红军见老伙夫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在一天晚上她单独收拾灶房时,女红军用老伙夫的围裙裹了两个锅盔(锅盖样的饼)馍,拎着老伙夫挂在墙上装水的皮囊,趁着夜黑星稀便朝东南方向逃跑了。

起初女红军是白天躲藏,晚上疾走,几个夜晚就急匆匆赶了三百里。她见身后确实没有马匪兵追赶了,带出来的锅盔也吃完了,就装哑巴一路乞讨往东走,这样人前不语辗转躲藏走走停停两年多,最后搭乘羊皮筏子过黄河,终于找到了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坚决要求回队伍。

那时中共中央对西路军失散回归人员有规定,一年回来归队,两年回来审查,三年回来不收,也是特殊年代党组织采取的无奈办法。女红军这时被俘离开部队已近三年,仅在八路军办事处领了几块大洋,又只身向东走上了不归路。

女红军继续翻山越岭往东南方向走,这时她不再装哑巴,她想沿路乞讨回江西老家去。山里有狗熊虎豹狼虫野兽,女红军也不知道害怕,手柱一根枣木打狗棍只身往东走。为了不引人注目,少惹事生非,女红军尽量沿着深山老林崎岖的小路走,饿了见有人家便讨口饭,渴了就喝山泉或小溪流水,山里人烟稀少,吃的就有一顿没一顿的,时常饿肚子。这天她走了一整天,因为没遇上人家也就没要到一口饭,饿得前心贴后心,就想找山溪或泉眼去喝水填肚子,没呈想头一晕两眼冒金星便栽倒在泉水边。

女红军醒来时已躺在暖暖的土炕上,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守在炕沿前。爹,他醒来了,那少年说。去,把炉灶锅里头的馓面搅团(苞谷面做的稠饭),还有兔子肉,一块端来,这娃是饿坏了,快扶起让娃吃。老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救下的这单薄娃娃是红军,而且还是个女红军。女红军这几年忍饥挨饿流离颠沛沿街乞讨身上早已没了那身红军行头,换之是好心人家施舍的破衣烂裤,头发也多时不剪不梳,整个赤脚片子篷头垢面男不男女不女的没了人样子。

女红军裁倒在泉水边后,不久便有一位山里老汉扛土枪打猎路过此处。也是老汉盛水的葫芦干了,便去泉水眼处往葫芦里灌水,这才发现泉水旁晕倒着一个人。山里老汉伸手往女红军鼻孔前一搭,见鼻孔里还有微弱的气息,于是便背起地上的女红军,径直快速朝山下自己的茅草屋走去。女红军醒了,睁开眼看看身旁的陌生男人,两个山里男人面像憨厚朴实,目光温和,没有恶意。这时那少年从外边端来一碗搅团一碗炖熟了的兔子肉,女红军二话不讲毫不客气接过碗筷就狼吞虎咽起来。一顿饱饭过后,女红军有了气力,女红军这时还想走,她的目光在搜索她的枣木打狗棍和那只羊皮水囊。山里老汉明白了她的意思,说,可怜的娃娃,你的东西都在,天快黑了,夜里一个人走野兽会伤害你的,你听话,好好在这缓上几天,把身体养养,要不我把你白救了。

女红军没有争辩,女红军听到最后那句“要不我把你白救了”的话,女红军哭了,哭得很凄惶很伤心。

哭声告诉了屋里一老一少,眼前这个破衣烂衫面带菜色的青年人是个女娃娃。

娃娃,你是那里人?要去哪哒,老汉我过几天送送你。几年来为了求生只身一人东躲西藏的女红军听到有人要送她,哭得就更加痛不欲生了。女红军最终没有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留了下来,编了一个善良的谎言,隐瞒了她是女红军,后来与老汉的儿子成了亲,尽管她比老汉的儿子大两岁,女红军为山里老汉家传了根,生了孙子孙女,续了香火。

邱副局长听后沉重的问,你说你是女红军,你有什么凭证吗,或者现在还能想起你们当时的首长名字吗。邱副局长也是老红军,西路军西征遇阻时,他所在的部队接到红军总前委指示,组成了援西部队,准备西渡黄河前往接应西路军将士,但这时传来了西路军高台惨败的消息,部队便停止了渡河行动,后开进了山西境内的抗日前线。

女红军沉默着想了想,说首长,西路军大首长我记不得了,但我们女子先锋团的首长我还记得,团长叫王泉媛,我们南方人,还有位特派员姓曾,叫曾广什么,对了,叫曾广澜,还有我们政委姓吴,叫什么我记不清了。

你是怎么知道她们姓名的?邱副局长目光盯着女红军问。

我那时在先锋团通信连,经常传送文件电报,上边有首长签名。

哦。邱副局长哦了一声,说这些年你受苦了,对于你说的话组织上还要核实,你认得字吗?

女红军点点头,说认是认得一些,都是在红军识字班学的,这么多年没用,也忘得差不多了。

这样吧,你先到电务段,过去你搞过通信,专业对口,以后查清了你的历史,再正式安排你工作。小刘,邱副局长回头对刘三喜吩咐道,你先送这位红军大姐去道南电务段,就讲是我安排的。邱副局长说完又掏出钢笔,为女红军写了张介绍便笺,交给刘三喜,刘三喜便领女红军朝道南车站西侧的电务段走去。

刘三喜把女红军送到电务段,回车站公安所准备下班时,正好瞅见七连战士小吴翻木栅栏去找调到车站运转车间干商检的小汪,两人三言两语就撕扭在了一起,正好这时一排长带下岗的哨兵回来路过,不问青红皂白便让手下的士兵将便衣公安刘三喜抓了起来,推推搡搡就押回了七连院。

 刘三喜真成了个小孩的鸡巴,越扒拉越硬了。这三天他不但饭不

吃,连水也很少喝了,人似乎饿瘦了一圈。

这个情况可真急煞了七连长,急得他抓耳又挠腮。没有办法,他只好求救公安三营的领导了,于是又摇起了桌子上的摇把电话。电话接通了,但接电话的不是三营领导,是跑腿看家的文书。文书告诉七连长,营长教导员去了宝鸡,在那盯着破一个贩运毒品的大案子,至少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回来。文书听完七连长的诉求后,语气轻松的说,是那个刘三喜吧,这小子是有名的杠球,外号顺毛驴,爱钻牛角尖,认死理,不行下午我过来把他领回来。七连长本想说谢谢,可又怕丢身份,让三营的文书讥笑,说看一个野战军的连长,连球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都处理不了,还带兵打仗哩,谢谢你的话就没出口,但心里还是很高兴,脸上立刻阴转晴,放下电话嘴里还哼上了秦腔《斩美案》。

公安三营的小文书讲话有信誉,下午骑偏斗摩托便来了,七连长带领几个排长亲自去大门口迎小文书,象迎贵宾样把文书迎进连部,又递烟又上茶的,并简单说了刘三喜这三天的情况,完了七连长操着关中口音说,这家伙跟咱七连赌气呢,一家人吗,我已让一排长当面给他道歉了,他,他还要咋吗。

文书说,这山东二球是个顺毛驴,就这驴脾气,走,咱们看看去。

你先喝茶,把烟抽完咱们再去。

小文书听七连长这么客气的一说,便有点坐不住了,毕竟人家是连首长,自己是个文书,还不能够平等对话,级别不够,便掐灭了烟头,说你们连首长都忙,我把刘三喜带走得了,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七连的禁闭室离连部不远,也就一百六十米的距离,在连队仓库旁边,后边是个猪圈,挨着院墙外的排洪沟。五分钟后,连长带着当事人一排长陪着小文书就到了禁闭室。刘三喜在禁闭室右侧靠墙的单人床上平平的躺着,眼睛盯着屋顶,见有人进来,连眉毛都没扬一下,本来睁开的双眼这时又闭上了,还把身子转向了里侧。

刘三喜,我是咱们三营的文书,起来跟我回去吧,你在这里泡个啥,小文书一进门便对刘三喜说。

刘三喜象没听见样,置之不答茬。

刘老哥,你要听话哩,解放军与咱铁路公安一家人,人家把你抓了,这也是个小误会,千万别往心里去,起来跟我回去吧,摩托车还在外边等着哩,你这个犟毛驴,文书半开玩笑继续劝说刘三喜。

刘三喜还是不理文书的话茬儿,仍旧在床上侧卧着。

刘三喜,你是咋啦,不吃不喝也不讲话,你到底要干球个啥事吗,你说话呀,文书仍耐心的劝说着。

刘三喜终于说话了。我窝囊,我这个公安干的窝囊呀,谁愿意在这屋里耗?刘三喜忽地一下坐起来,脸上怒气冲冲的。

走吧,跟我回去吧,你一点也不窝囊,有专人伺候你,端吃端喝的,够气派了,你窝囊啥。文书说着与七连长相互看了一下。

我不回,我要让他们给我个信服的说法,给我个交待。

刘三喜,你看你,咱们谁跟谁,这完全是误会吗,我已经叫一排长给你道歉赔礼了,今天当着你们领导的面,再让一排长向你道个歉,这总可以吧,七连长趁机上前劝说着。

反正我不回,随你们怎么办。刘三喜说完又躺在了床铺上,把头扭向了里侧,任谁说就是不接茬。小文书傻眼了,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没想到刘三喜会来这一手,江北胡子一点不给面。

三个人退出了禁闭室,小文书对七连长不好意思的说,这炝毛驴耍死狗呢,这样吧,我立即把这个情况向三营首长作汇报,你们也别急,很快会有结果的,说完到七连院门口骑上摩托就走了。

七连决定调查排摸战士与火车站女客运员谈对象的事,是在秘密状态下悄悄进行的。这些悄悄地排查战士小吴肯定不知道,肯定会被蒙进鼓里的,若不然他也不会去翻木栅栏,更不会碰巧让铁路便衣公安刘三喜撞上,发生如此大的误会和疙瘩。

当时连队召开有各班长,包括有炊事班长参加的干部扩大会,依七连长的意思,这事情那是要放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好好说说的,公开的点一点,看是那个战士吃了豹子胆,竟敢破坏革命军人形象,私下里胡乱搞对象,查出来就要毫不留情,毫不手软坚决给处分。连长把这个想法一亮出来,就有人憋不住好奇的小声笑,还有人高声附合拥护连长的想法,说对对对,这股歪风斜气如果不大张旗鼓的压一压,这兵以后可咋带。

指挥士兵扭抓便衣公安刘三喜的一排长这时很理智,一排长的意见与七连长的想法不一样,一排长把意见讲出来放在桌面上,大家一分析就觉着一排长看问题想得远。

一排长冷静地分析说,在全连军人大会上说叨说叨当然好,这样对干部战士思想震动大,教育面广,但效果可能不会好。七连长问一排长,你说怎么个不会好。一排长说这样等于咱们把咱的革命小兄弟一棒子打趴了,以后还让人家在同志们面前咋做人,怎么成长为革命战士红色接班人,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允许人家犯错误,也要允许人家改正错误吗,这就叫治病救人。

要不说还是咱们新型人民军队讲民主,有不同意见可以公开说。这时有人催促一排长,有什么高招赶快你干脆说,别在这个事情上费时间,晚饭后连队还要去铁路俱乐部看电影。一排长说咱们先分头悄悄地去排摸,看看是谁在往咱们英雄七连光荣史上去抹黑,然后派专人找他去谈,严肃地指出错误的严重性,彻底地指出后果的危害性,广泛地指出影响的恶劣性。这样做既不伤战士兄弟的面子,也不至于一棒子把他打趴下,也不至于有这样问题的战士破罐子破摔,其码是不会激化人民内部矛盾的。

这时炊事班长接了话,他说十八九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正是青春激荡骚疙瘩(青春痘)蛮长活力张扬的岁数,这些兵在乡下我们农村早就给娃当爹了,娃娃说不准还会拎着醋壶打醋呢,可如今在军营一天到晚管制着,比少林寺管的还要严,发生个别这样男女相爱的事情也正常,也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咱们就别说战士了,就拿我本人,我都当班长啦,去年在铁路地区职工食堂培训炒菜时,见了年轻漂亮的铁路女人也动心,不动心那我咋叫是男人,不过我入党多年了,这个问题我自己能克服,那种想女人的浪漫情绪我自己能够控制住,炊事班长说着说着话音都变了调,变成了一种沙哑音。

一排长见炊事班长说完了,赶快把话题引过来,一排长感到炊事班长把话题说跑了。一排长说必要时咱还可以组织对组织,由连队组织上出面到车站去调查,这个问题咱们更要重证据,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当然咱们的战士不可能这样快就会与女方勾搭成了奸,我是这么比如说,这样由组织去调查更准确,更把握,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位连队有问题的兄弟,咱们可以更好地多伸出几双手,把他从崖边边上往回拉一把,而不是把他推一把。

道理说得这么明白,事情分析得这样透彻,方法又是如此的稳妥,又那么极具人文关照,极富有人情味儿,连扩大会与会的班排长心里都亮亮堂堂的,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都明明白白的,一排长的意见很快就被大家采纳了。

连扩大会上的决定小吴当然不知道,不但小吴不知道,连队的一百八十六名战士除班长外谁也不知道。小吴依然隔几天下岗返回连队时瞅空去火车站,先到车站公厕里去蹲坑,即使不拉屎也要去占那臭茅坑,带哨的三班长问小吴,又想拉屎了?小吴说,憋得不行,班长我去解个手,两分钟。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三班长故做严肃的训小吴,就你事多,去吧,快去快来。小吴故意装出要拉到裤子上的样子,一溜小跑去广场右侧角上的公厕,再装模作样的提裤子出来,完了绕到候车室去看小汪,这些都没逃出三班长那双明亮的眼睛,被站在远处路边上的三班长看得清清楚楚的。

小吴满怀冲动兴冲冲地去看小汪,这时女客运员小汪偏就不在候车室,所以几次小吴借口蹲茅坑去候车室都没有见上大屁股姑娘小汪,心里猴急火烧的。候车室的女领班宋姐知道这个事,也是宋姐同情嘎战士小吴,就悄悄地对小吴说,小汪调到车站运转车间了,如今她干商检,不在这里上班了。小吴问,干商检在什么地方上班呢?宋姐就抬手往车站里面指了指,那意思小汪在车站里面上班哩。原来这是七连落实一排长组织对组织的馊主意,七连党支部与车站党支部进行了情况沟通,不用说,人家车站党支部为了配合解放军七连工作,便把小汪调换了岗。小吴这天上午则专门请假去一马路的照相馆去照像,便擅自翻木栅栏要跳进火车站里边找小汪,也巧了他早不翻晚不翻正翻着,偏就遇上了着便衣的铁路公安刘三喜。也是更巧了,小吴与刘三喜动手撕扭时,恰恰便碰上了带哨下岗经过这里的一排长。

刘三喜是在第五天下午被公安三营来人绑在担架上硬硬地抬着回去的。公安三营的袁营长在宝鸡正全神贯注盯缉毒,突然接到上级电报讲这两天北道埠火车站从西边要过一趟专特运车,车上坐着大首长,大首长的安全比缉毒抓毒贩要重要,就抓紧赶回来布置安全警戒保卫的事。袁营长从宝鸡回来听了小文书的汇报后,当时就非常非常的很恼火,特别是听过刘三喜在七连不吃不喝不听劝解的情况介绍后,觉着他这个营长脸上很没有啥光彩,手下的公安简直是在人家解放军七连那耍死狗,就有点火冒三丈拉下了瘦长脸,立即打电话给内勤中队下了死命令,你们用担架抬也要把这个炝毛驴给我抬回来。于是内勤中队派出十几个人,在营部小文书的带领下,真就把浑身无力的刘三喜用绳子绑在担架上,把人给抬出了七连院。这样做当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这样做造成的影响也特不好,使解放军七连觉得很是没面子,好像七连怎么虐待了铁路公安刘三喜。人抬走后七连长立即拿起电话找袁营长,袁营长说得很干脆,这炝毛驴你压根就不用搭理他,看我闲下来怎么收拾他,那口气那办法真象是快刀斩乱麻,叫人感到袁营长处理问题嘎崩脆,特过瘾。七连长放下电话摇摇头,心里讲这袁营长怎么比我还杠球。

昨天上午红军大姐闻讯去了趟七连院,专程去看刘三喜。红军大姐是听了职工传疯的传言才知道刘三喜被抓到七连的。职工的传言很有趣,说公安三营的便衣公安晚上在局首长住宅外值游动哨,天亮时抓获一位从台湾空投过来的美蒋特务女剌客。那女剌客训练很有素,她是根据蜜蜂引路的道理找到要暗杀的目标的,正当女剌客清晨腾空跳跃翻墙时,便衣公安几个箭步冲上前,拽着女特务的一条腿拽下来,两个人便在天兰院的巷道里打起来,女剌客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给便衣公安来了个双封眼,便衣公安则大鹏展翅迅速还以锁喉术,两人谁也没有掏枪,赤手空拳你来我往斗了几个回合,女的怎么也斗不过男的,没几个回合便衣公安就在早上起来赶到的众职工配合下,生擒活捉了女特务。后来这女特务摇身一变又成了女红军。便衣公安送女红军去火车站西侧的电务段,再来到车站又和一位解放军打起来,不过这回便衣公安可没有沾便宜,被下哨赶到的七八个解放军扭住缴枪送进了七连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女红军来到七连院,站岗的战士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女红军说我就是这位便衣公安抓到的女红军,怎么连你们也不相信我,我当兵吃红米饭南瓜汤时你们这些孩子还不知道干啥呢。正说着七连长走过来,问哨兵门口站个女同志是干啥的。哨兵立正回答说她说她是女红军,要进去看咱们关的那二球杠公安。七连长马上训哨兵,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公安和咱们是一家人,什么二球杠公安。七连长转脸问女红军,你就是便衣刘三喜抓住的女特务,不不不,是老前辈女红军,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姐你赶快进去劝劝刘三喜,说着就在前边去带路,急了找枕头临时抱佛脚领着女红军去禁闭室劝说刘三喜。

红军大姐跟七连长来到禁闭室,听了刘三喜倒出的委屈后,说你这点委屈算啥子吆,比比你大姐你就啥也想开了,你可不能钻那牛角尖,可不能与自己过不去,怎么连饭都不吃了,来来来,让大姐给你喂两口。女红军说着真的端起桌子上放的臊子面,动筷子夹着一撮长面条哄小兄弟一样要喂刘三喜。刘三喜一看红军大姐真的要喂他饭,也是这炝毛驴吃软不吃硬,就说我那敢劳驾红军姐姐喂我饭,还是我自己端着吃,刘三喜就接过饭碗吃起来,几下子就咥(吃)了一海碗臊子面。

红军大姐问刘三喜还吃不,说我让连长派人再给你端一碗。

刘三喜说这一碗我还是看红军大姐你的面,要不然我坚决要与他七连对着干,看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红军大姐又把刘三喜劝了劝,傻兄弟,你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公安了,千万不能再耍小孩子的脾气啦,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自己的革命本钱这身体过不去,我走啦,过两天我再抽空来看你,想通了就赶快回三营,别在七连干耗了。

红军大姐前脚走,下午躺在铺板上的刘三喜还没想通哪,袁营长就派人把他硬硬地给抬走了。

三班长把掌握的情况回去后就逐级反映给了一排长,一排长这天上午趁训练的间隙就抽空先找小吴谈了话。你小子最近老往车站候车

室跑的啥,一排长直接了当问小吴。

小吴先是一愣怔,小胖脸马上就红了,小吴低头狡辩道,我没

往车站候车室跑啥呀,我是去火车站公厕去解手,我好奇,就顺便到候车室看热闹。

一排长没想到这小吴还挺会编,就顺着小吴的话题跟着编,问小吴那你到候车室都看到什么了?小吴这小伙也就是能编排,他就像给排长说单口快板,用安徽方言说,候车室里有旅客,旅客坐在长条木椅上在候车。

一排长问还有哪?

小吴又说,候车室里有旅客,旅客睡在长条木椅上在候车。

一排长心想你小子就编吧,再问还有哪?

小吴想了想又说,候车室里有旅客,排队剪票上火车,女客运员扶老又携幼,抬着病号上火车。

一排长心里说有门了,这小吴说的沾点边,就又问还有哪,这女客运员长的挺精神吧,是不是个个跟花一样?

小吴想了想说,客运员大多是女的,个个都比我们老家的女子靓,不知排长问的这啥意思,是不是你想自由谈那个啥……。

谈那个啥小吴你说呀,一排长紧紧盯着问。

小吴嗫嗫嚅嚅的说,不知排长问的这啥意思,是不是你想找车

站的女客运员自由恋爱谈对象,你要有这个意思,我可以给你去帮忙。

一排长心里说你小子一个人与女客运员恋爱就够七连乱的了,

还把人家公安误抓了,害的我给刘三喜赔礼又道歉,人家至今还不依不饶的,如今你想再把我扯进去,但为了从小吴嘴里掏情况,一排长就继续顺着小吴的话题往上撵,一排长追着问小吴,说你认识不少候车室的女客运员了。

小吴这时有些腼腆略显得意的说,我认识的姑娘叫小汪,人家长的可排场,樱桃嘴,嗓音亮,瓜籽脸,高鼻梁,一双眼睛水波漾,铁路制服穿身上,待人热情又大方,扫地抹桌送水忙,最近不知啥原因,调到运转商检上。

不知啥原因,你肯定不知道啥原因,知道原因你就不会给七连惹事了,我也不会三番几次的向刘三喜赔礼道歉了,当然这些话都是一排长心想的。一排长继续问小吴,你小子是不是对人家小汪有那个意思了?你要对排长说实话。农村兵小吴心实,就脸红着默默地点头,俺是看上人家了,可不知道女方能不能看上咱,不过有回我当面听小汪说咱们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不知是不是她故意说着给我听。

一排长纠正道,人家志愿军才是最可爱的人,咱们比志愿军还差那么一点点。

一排长又笑着问小吴,你们这事是谁为你俩搭桥牵的线,我咋想也想不通,你一天到晚在七连院,人家姑娘在车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小吴小声告诉排长,说我们是那次在车站广场听志愿军英模代表团报告时认识的,我们没有介绍人,纯粹是自由看上的。

你小子别说还真是有艳福,怎么就没人看上我,好了小吴你赶快训练吧,可别因为这影响了你训练,下个月咱们就打靶,这射击是你的弱项,你得好好鼓鼓劲,争取迎头赶上去。一排长看把小吴的心里话套的差不多了,这个红脸也算扮完了。

一排长的红脸扮完了,情况自然向七连长汇报了。七连长可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加上刘三喜硬抬走的事情窝着火,当天晚上就让通信员把小吴请到连部训开了。七连长扮的是白脸,劈头盖脸训小吴,说射击你练的不咋样,搞对象没人教你就谈上了,还急得借口走厕所,急不可待地翻车站的木栅栏,你说这身军装你还想穿不穿了?

小吴到底是新兵蛋子没胆量,一下子就被连长镇住了,两只眼窝里往外涌泪水,心想这可犯下大错了,连长要扒俺的军装哩,把俺送回家那该多丢人,就哀求说连长连长俺错了,怎么处分俺都可以,千万不能把小吴送回去。

连长嘿唬小吴说,要想不扒军装也可以,你必须写出思想检查来,好好把你和车站客运员自由乱爱的经过,所犯错误性质,严重后果和深刻认识反省写出来,连队视你的检查深浅程度再做决定。从现在起你也不用训练站哨了,你就去住单间吧,在禁闭室专门写检查,你听明白了就下去吧。

小吴肯定是听明白了,可小吴擦擦眼泪没有动,两条腿依然立正面向连长站立着,好像还想恭敬的听七连长去训斥他。七连长见小吴没动弹,让他走也不走这是怎么了,就又说让你下去呢你不走你娃还呆在连部干什么?小吴低着脑袋带点哭膛央求连长说,连长你是知道的,我一个字也认不得,俺想写检查来着俺写不了,小吴说着又哭了。

七连长想想也是呢,人家小吴是文盲,连队是计划组织扫盲呢,可这阵子忙着还没顾上,人家不会写字怎么写检查,于是他转身叫来了通信员,吩咐说,小吴这几天蹲禁闭,闭门思过写检查,他如果想好了就叫你,你去帮他写一下。这一阵七连的禁闭室可是没闲下,便衣公安刘三喜刚抬走,小吴卷铺盖就住进去。但小吴的生活待遇却比刘三喜差远啦,整天哭丧着小胖脸在屋里悔过思考着怎么写检查。

小吴好不容易在禁闭室蹲了五夜整四天,让连部通信员代笔吭吭哧哧写了一份三页黄麻草纸的检查,第五天上午禁闭室外的哨兵送饭时通知说,要他参加全连军人大会,小吴心想这下可坏了,连长是要俺丢人呀,连长是要俺好看呀,连长这是要俺小吴在全连战士干部面前检查呀。小吴把写好的检查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看看翻翻也不认得一个字,心里琢磨着要想不扒下这身黄军装,等一会就看自己在大伙面前的表现了,咋的也不能脱下这身光荣的黄军装,在台上俺得痛哭流涕的说一说,当战士可千万千万不敢谈对象,这可是个大错误,小吴这么想着饭也不吃了,就跟哨兵出了屋,耷拉着脑袋来到七连的篮球场,这时全连已经在篮球场上列好队,小吴就缩头缩尾的站在队列后,等着连长点名叫他在队列前面做检查。

小吴做梦也没想到全连军人大会自始至终也没点他的名,到是他们连长被上级来人在队列前点了名,给七连长弄了个党内记过的大处分。小吴在后面也没仔细听,还是哨兵把他送回禁闭室里悄悄地告诉他,说上级在全连军人大会上批评连长有残余军阀作风,对友邻单位不尊重,对连队管理不够严,战士自由恋爱都不知道,由此引发的事情后果影响非常非常的坏,为了教育大家,从严治军,所以就给他记大过档案袋里塞处分。

小吴听了先是一愣神,转脸眼泪又禁不住的淌出来,心里那个后悔呀那个难受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人解释说。

尾声

原来那天车站过专特运,车里坐着从北京来的大首长,方方面面负责的头面人物都去火车站接,就连邱副局长安排在电务段工作的女红军都去了。大首长的夫人从前也在西路军,在听汇报时得知全国都解放五年了,还有一位失散的女红军在找党,心里的酸甜苦辣一起往上涌,一时激动的不得了,便专门召见了这位女红军。

前来车站迎接大首长当然少不了驻军领导与铁路公安的负责人,也是公安三营硬把赖着不走的刘三喜使担架从七连院抬回去,这个事情就在当地广泛传开了,造成的影响也特别坏。驻军领导与公安负责人为了消除误解,增强团结和友谊,见面时肯定要乐乐这些事。但毕竟领导站得高望得远,不会象袁营长和七连长干事情那么简单那么蠢,做事情讲大度讲风格,讲究方法和分寸,相互间总是首先检讨自己与部下,将责任往自己一方多揽些。

但各自回到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关门处理问题就不是那么轻巧的一回事,部队上就拿七连长来开刀,用士兵擅自抓铁路公安做典型,不但在部队内部通了报,还给七连长党内记过处分。事情弄到这一步,也是让七连长始料不及的,自己也觉着很委屈很窝囊,心里头既特别气小吴,又无论如何想不通,我知道抓人抓错了,立即主动去纠正,又让人道歉赔礼,又给刘三喜弄好吃的,当个神爷给敬着,我究竟错在哪里了,就这人家不谅解我七连,那我还能有啥法,明明责任不在我们七连吗,还要给我记大过,七连长就很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的七连长就坐火车上省城,去找他在省委,在铁路上,在部队里身兼数职当大官的亲戚诉冤枉。七连长从省城回来后,没多久便打起背包向后转,转业回农村修地球。多年后铁路局去农村组织招收新徒工,公安刘三喜也一同前往拿大喇叭喊着配合招工人,正好在一个小山村遇到转业的七连长,七连长拉着昔日的冤家到家里做客,又杀鸡又擀面,又调凉菜又烫酒,两人对饮时刘三喜问七连长,你干的好好的咋说转业就转了?

七连长苦笑一声端起酒,说还不是因为误抓了你,弄得我背个破处分,我想不通去省城寻我叔,我叔把我熊一顿,批评我是陕西小杠球,你只能回乡下屋里修地球,没多久便发话把我转业了。

你叔官职有多大,一句话把解放军的连长都打发了,刘三喜心里猛一惊。

这么给你说吧,听我村里的老秀才四爷说,我叔的官阶若放在明清,最起码也是四品官。

刘三喜听后惊奇的伸舌头,悔恨自己当时耍二球,让公安三营来人把自己抬走了,在当时弄的很轰动,影响非常之恶劣,刘三喜感到很后悔。

刘三喜临走时把七连长十六岁的儿子带上了,招进铁路乘警队当公安。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张福平,笔名:弓长,现居甘肃省天水市。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

先后在《飞天》、《中国铁路文学、文艺》、《工人日报》、《中国老年报》、《人民铁道报》、《甘肃日报》、《甘肃工人报》、《西凉文学》、《天水日报》、《天水文学》、《共产党员》、《兰州晚报》、《五月花》、辽宁《夕阳红》等路内、外二十多家报刊杂志发表小小说,中、短篇小说及散文、杂谈等。若干作品获省、部级文学评奖,并收入不同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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