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根顶梁柱”撑起“伤寒”大厦
中医书友会第2462期
I导读:医者之学问,全在明伤寒之理,则万病皆通。王老师认为撑起伤寒大厦的有四根顶梁柱:方剂、药味、药量、煎服法。小编本人是读了好几遍。
“四根顶梁柱”撑起“伤寒”大厦
作者/王寿臣
“起大病者经方也”。这句话,用徐灵胎的话是:“医者之学问,全在明伤寒之理,则万病皆通。”这句话,相信所有研究伤寒金匮,尤其是奉为圭臬,而颇有造诣的经方家,定会击掌赞叹。
这里所说的伤寒指的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这部著作能够辉煌近两千年,其义理之深奥,治病之广泛,疗效之奇妙,令历代医家爱不释手,不少人终其一生都在绞尽脑汁进行诠释,然而,仍有诸多之谜难以解释透彻。真正把伤寒论研究得玲珑剔透,娴熟于临床,敢称自己已经进入堂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名扬天下的唐代大医孙思邈,医术高超,流芳百世的《千金要方》,也以经方著称,然而,他却谦虚地说没能进入仲景《伤寒论》的堂奥。
历朝历代,那些研究伤寒的大家,皓首穷经,留下了一部部辉煌的论著。据悉,《伤寒论》问世至今,研究注释可稽考者,约有500余家。傅元谋指出独立成书专门研究《伤寒论》的著作书目有1061种,分属753家。然而,没有一部可以说是已至透彻,再无悬念。论证只有相对正确,没有绝对。这么多家,难道这是“一家有一家《伤寒》,一人有一人仲景”吗?非也。在研究与治学上,古今医家皆是一以贯之。
《伤寒论》就是研究伤寒人的宗教,对它的信仰唯有顶礼膜拜。我们今天看到的《伤寒杂病论》,首先要感谢晋太医令王叔和,因为他的慧眼识珠,广搜博采,才成全了这部旷世奇书的真正面貌。如果当时他一偷懒,不作为,这部万古医学经典可能就失传了。
王叔和之后,宋代的许叔微堪称一位“伤寒临证大家”。他一生十分推崇张仲景,对《伤寒论》研究极深,重视辨证施治,强调:“伤寒治法,先要明表里虚实,能明此四字,则仲景三百九十七法,可坐而定也。”以至清代徐彬在《伤寒方论》中说:“古来伤寒之圣,唯张仲景。其能推尊仲景而发明者,唯许叔微为最。”
近代大医恽铁樵先生是作文的,一个与医无关的人,都能对《伤寒论》肃然起敬,足见其影响之远。学伤寒读金匮要有一种信念。坚信如果得到它,就会成为自己手中的一件通灵宝物,那么,这件宝物就会为你发光。当孩子他医束手无策,次第夭折时,恽铁樵发奋学医,精研伤寒,在悲壮地喊出“与其坐而待毙,曷若含药而亡”之后,终于将孩子生命挽回。
仲景《伤寒论》夺千万人之处到底在哪里?这是个大课题,非一言可尽,不敢妄作评说。今就方药架构,不揣谫陋,略作浅解,企望不吝指正。
笔者以为,支撑伤寒论这座辉煌殿堂的梁柱最重要的有四根,这四根顶梁柱的均衡力量使得伤寒论这座大厦屹立千年而不倒。
第一:方剂
仲景制方最大特点就是精炼、简洁。伤寒论112方中,绝大多数方剂药味都在10味以下,3-7味者居多。药味少,君臣佐使,各有侧重。不管是一方少到一两味药,还是大到十几味药。每一味药都对着一个总目标“证”而发力。
方子虽然药味少,但是,每一个方剂都是深思熟虑,临床反复验证总结出来的,只要对证,不用则已,一用即效。挽大厦于将倾,一剂知二剂已,绝非诳语。每则方剂的构成,堪称一件精美的画作,可以说连一点瑕疵都没有。
单就一个麻黄汤或者桂枝汤而言,其非凡的临床功效,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令人叫绝的是,有的小方就像大厦的根基,由此而上的楼层皆起于这个根基,而且层层漂亮。比如由桂枝甘草汤衍生出来的有桂枝汤、桂枝加桂汤、桂枝加龙骨牡蛎汤等20多个方剂。
《伤寒杂病论》中也有几则大方,比如乌梅丸10味、薯蓣丸21味,鳖甲煎丸23味,但这也是绝无仅有的。这些方剂,小方若精锐尖刀班,大方是兵团作战。故,皇甫谧说:“仲景垂妙于定方”;韩飞赞曰:“仲景方何等简洁”。
而今天,有些所谓的中医大夫,不知是认为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还是心胸空白,不明证候,不识药性,只好堆砌,叫人一看误以为是卖药的。因此,疗效乏陈,被人诟病,也是自然。
第二:药味
仲景的每一个方剂的药味架构,就像一件精密仪器,不可随意拆卸。一旦破坏了原有的架构,大厦就可能坍塌,或者乏效,或者无效。许多经方大家都有这方面的经验,随便挪移一味,很可能面目全非。
仲景的方剂构成就是针对某个或者某些方证设置的,有是证用是药。病症叙述完之后,常会有某某汤主之。就是这个意思。说的坚定一点,那就是,出现这个证候,就用这个方,就用这几味药。另外,为什么说有是证用是药而不说有是脉用是药?因为除了太阳病、少阴病,其他都没有说脉,都是讲病状讲用药。
如果有兼证,仲景会直接列出加减药物。比如,小柴胡汤的加减:若胸中烦而不呕者,去半夏、人参,加栝蒌实一枚;若渴……等。
对此,有人可能会说,某某经方大家用经方就是加减,我也是加减。这个是。不过,加减也不是可以随意的,那样可能连狗尾续貂都算不上。一定要加减,还是应该像有的经方家说的,最好一两味,不要多。
现在,好多人用经方实际上连经方的壳都看不到了,完全是喧宾夺主。浩浩荡荡,看着经方就像一只牧羊犬被一大群羊给包围着。如果有效了,到底是经方起了作用,还是加的那些药起了作用,不好判定。
有些西医大夫写的病历,字迹潦草到自己可能也会认错。有的说这是水平。其实,水平也是“草”水平。就在想,连个字都写不好能看好病?现在,有些中医大夫,可能有这种心理,用经方时不在后面加上几味,好像怕别人说他没水平。于是,少则两三味,多则十来味,这些“后缀”究竟能不能有帮助,可能自己心里都没底。
在药味的选用上,仲景也是独具匠心。从用药制方看,所有药物的性能均遵《本经》。重要的是,仲景制药,所用的80多味药中,都是些为人民服务的药物,没有昂贵的犀角、牛黄、麝香、穿山甲等珍稀动物药,却能统治一切病症。
不学《易》不为医。感觉仲景也是精通《易经》的大师,对天数也十分讲究。很多方剂药味数都是“7”,附子破八瓣,大枣多是12枚,总共使用的药物是九九八十一。这个说法或许有些牵强,仅供一哂。
第三:药量
说到药量,这个命题比较大。首先要把东汉时的度量衡弄明白。经方之所以为经方,就是因为经得起临床的检验。而检验经方的效果,药味的量是关键中的关键。
经方是由构架、用量、配比、煎服法四部分构成。如果能够、敢于原方原量的话,有时候治病就是一碗汤,就即搞定某个症状甚至某个病,根本不需要喝三碗。这就是经方敢说“一剂知二剂已”底气。
伤寒论的方子为啥后人用起来没效,就是因为剂量不够。不够的原因,李时珍也有责任。李时珍说,古之一两就是现在的一钱(3g)。本来看到仲景用药量很大心里就害怕,叫他这么一说,就更害怕了。所以,很多人,尽管看到东汉时一两等于现在的15.625克,还是遵照李时珍的教导,在一些药物用量上不敢越雷池一步。用之临床,鲜有大效,一剂知二剂已更是罕见。写到这里,有的人不服了,说某某大家就有,我就有这种疗效,这个得承认,但不会是大概率。
拿柴胡来说,仲景大剂量用八两,如小柴胡汤、大柴胡汤、柴胡桂枝干姜汤等;中等剂量用四两,如柴胡桂枝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八两合现在的120多克,即便是四两(60克),现在敢用的也不多。
这是柴胡。如果是有“毒”的乌头、生附子、生半夏,仲景用多少?在四逆汤中,生附子一枚,去皮破八瓣。附子大者约20~30克(现在老药工说50克),中者一枚15克左右,虽然讲究煎法,在用制附子都谨小慎微的今天,敢用这个量生附子的也是少数。
仲景用半夏都是生的,用前先用水洗,目的是怕它棘喉。什么叫棘喉,就是半夏的所谓毒性会引起喉咙痉挛水肿。其实只要不放在嘴里嚼着吃,而只是水煎多一点时间,一点危害就没有。它跟山药会使皮肤瘙痒的弊病有些类似。《内经》中半夏秫米汤生半夏用5合(约65克),三个泻心汤均用半夏半升(50克以上)。现在,为了把生半夏的“毒”去掉,炮制得几乎就是药渣了,你开20克药房都有可能不给你抓。
还有细辛,一个“细辛不过钱,过钱命相连”,束缚了千百年。细辛入煎剂如果3克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磨成粉吞3克就不行了,仅辛辣味就会让你喉咙受不了。仲景用细辛都是论两用,麻附细中用2两,那就是30克,也就是和附子煮的时间长些而已,从8升煮到剩3升药液还是需要时间的。需要注意的是,仲景在强调煮药方法之后,最后的服法多半都是“温服一升,日三服”,30克细辛,一升药液里实际上不算损耗也就是10克而已。脉无力,人都没精神了,这个量有什么可怕呢?
还有麻黄,这个发汗平喘利水,能破症瘕积聚的龙象级别的达药,现在却身陷囹圄,以至于有些药店都不敢卖,网店都搜索不到。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其提取物有害而草木皆兵吗?麻黄的“毒”性不就是怕过汗,怕心跳加快吗?你辨证对了,又按照仲景的将息法,何毒之有?
有些中药的“毒”是被夸大了,或者后世之人,因为人云亦云,而内生恐惧,不敢贸然使用。
麻黄辛、苦、温,并非大热。李时珍引僧继洪言,说有麻黄之地,冬不积雪,恐怕不是事实,或者是把偶然看成了必然。老中医何绍奇在山西曾问过当地药农,药农大笑,说哪有那回事。
有必要说说石膏。石膏在《本经》中是“微寒”,而后世有的本草说大寒,现在很多人不遵《本经》笃信其大寒,把他当作大寒药物使用,以为石膏像块冰块投进热水中水就凉了,证明有清热的作用。实际上,生石膏的清热是把体内的热透出来,并不是“汤泼雪”的路途。
石膏可以清热,但不是退热,把石膏当作退热药是不对的。仲景用石膏是除烦,可以看看一些方剂中的石膏。《本经》里说葛根可以治身大热,黄芩主诸热,没有说石膏退热。
好了,有人会拿白虎汤说事,其实,仲景白虎汤不是退热的方子。现在很多医生一有发热就用石膏,不是用错了,但是思维是错的,因为石膏是清热,不是退热。或言“清热不是退热吗?”那是你的理解,不杠。
因为“大寒”,也是让很多人不敢论两用。这个石膏要有好效果,还就得大用量。不然,那些“张石膏”、“李石膏”称号是怎么来的?如果寒得要命,怎敢如此放胆而不误人?
《温病条辨》石膏用一两,但是《吴鞠通医案》石膏用量四两、八两、一斤。吴鞠通有很多例不寐的医案,都是用半夏,用到二两、四两。
要说会用敢用生石膏的,当属民国大医张锡纯,那可真是和仲景有得一比,什么半斤八两一斤的,全不在话下,信手拈来,便可治病救人。“张石膏”的美誉就是这么来的。
“中医不传之秘在于量。”这是秘诀。量小拔千斤,大剂起沉疴。仲景的药量,那是经验的结晶,绝非随意而为。拿炙甘草汤来说,你不用仲景原方的炙甘草四两、生地黄一斤、麦门冬半斤的量,而听信李时珍的,要达到迅速起效,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些人,不是怕药物的“毒”而是怕量,我承认,馒头吃多了也撑人。可我不相信,仲景教你最后取600毫升,分三次服,一次200毫升会把人吃坏。要说这个方子按量开出一副有点小贵,我倒是相信。
大家用麦门冬都是十克二十克再大点三十克用吧,觉得超过30克就是大手笔了。其实就用量讲,不过是微傻微愣的小白。仲景麦门冬汤用7升,这是什么概念?麦门冬一升有三种计量:60克、120克、143克。按照最低的也是420克,最高的1000克,乖乖,1公斤啊!如果拿着药单到药店抓药,戴眼镜的老药工眼镜片不得跌碎了吗?混账的,或许会骂开单的是糊涂医生吧。想想看,肺痿了,像干木耳样,如果没有补阴第一药麦冬,能“泡发”过来吗?所以,需要麦冬补阴生津的时候,一定要大方一点,它是被划入食药两用家族的呢。
这个量敢情只有仲景用过,否则不会有这个方子。后世有没有用这个量的尚未看到。
用仲景的量才会有仲景的效果,那就是一碗汤,否则就是满船装。只要辨证对了,又认真按照仲景的用方用量用法去做,不会出错,否则,三克五克的附子也不敢保证不偾事。
和药量联系紧密的是,药物比例。比如,苓桂术甘汤的用量依次是4:3:2:2,也就是茯苓4两,桂枝3两,白术、甘草都是2两;桂枝汤的用量依次是桂枝、芍药、生姜各3两,甘草2两,大枣12枚。如果不按这个比例,而是随便用量,或者本末倒置,那就不是苓桂术甘汤和桂枝汤。记得桂枝加桂汤吗?还是桂枝汤的框架,只是把桂枝加了2两,就成了治奔豚的方了。随心所欲地使用药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很难达到仲景本方治证的效果。
十枣汤为什么叫十枣汤,因为用了十个大枣而且是饱满的,你用5个大枣试试,你用十个瘦小干瘪的试试,马上叫你难堪。
政策可以放宽一点,即使不用仲景原方药量,至少也要按照药量比例使用不逾矩。
是不是仲景方剂中的药量都是重剂,不是的。如:芍药最大用量六两,最小六铢;麻黄最大用量六两,最小十六铢……
这些年,有些人经常拿中药有“毒”说事。什么半夏有毒、附子有毒之类的,我从来不回答。和一个不懂中医药的人谈这些毫无意义,中药历来都是讲四气五味,功效是千百年来中医大夫经验出来的。拿成分来要挟中医药,那是对中医药文化的破坏。
第四:服法
仲景在许多方剂后面叮嘱的服用方法,有的看起来很繁琐,但是,那是起效的关键组成部分,与方剂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不按仲景的叮嘱,而大一统的“水煎服,早晚分服”,有些方剂根本不会起到原本的作用,甚至无效。
在伤寒论112方中,叮嘱最多最细致的要数桂枝汤了,群方之首嘛,详细点也好。桂枝汤后是这样写的:“上五味,㕮咀,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适寒温,服一升。服已须臾,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温覆令一时许,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者必不除。若一服汗出病瘥,停后服,不必尽剂;若不汗,更服依前法,又不汗,后服小促其间,半日许令三服尽。若病重者,一日一夜服,周时观之。服一剂尽,病证犹在者,更作服;若汗不出,乃服至二三剂。”
这个还真是,喝汤之后不啜稀粥,不盖被,有的人就是不出汗。另外,服用方法也是讲究,一服好了,剩下就不用服了,不好的话,就接着服用。这一点,在大青龙汤上更是明确,谆谆告诫,汗出后,不可再服。凡是方剂中药物过寒过热的往往都有大枣和生姜予以调和和纠偏,不使伤胃……
当然,服用方法还有一些,不一一列数。
仲景在煎药上也有要求,有的要先煎,有的要后下。先煎,多用于有偏性的乌头、附子,以减少其毒性。现在有说石膏龙骨之类要先煎,仲景没有说。有的药要洗,比如半夏,吴茱萸等。有的要擘开,比如大枣。像现在那样,把大枣囫囵个丢到药壶里那是不行的。有的用水煎,有的加酒加苦酒(醋),不一而足。有一点需要了解,仲景煎药一般都是一次煎好,不像我们上午煎一遍下午煎一遍。
还有,就是忌口。这个至关重要。“病人不忌口,忙坏大夫手”。需要忌口的一定要忌口,不忌口可能就没效。我们经常告诫的一般都是忌生冷。而仲景叮嘱得就很详细。服用桂枝汤要求做到:禁生冷、黏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恶等物。这六类禁忌品,我们有谁都告诉患者了,又有几个患者都做到了?
特别是胸痹患者,服药时,一定要忌绿豆以及绿豆制品。因为绿豆是寒凉的。大多数汤剂都要忌绿豆,主要是它有解毒的作用。
另外,好多方剂后面有“将息如前法”、“余如桂枝法将息”的字样,意思是剩下的就像桂枝汤那样服法,这里就不详细再说了。
方剂大多以汤剂内服,也有的用丸用散,取“丸者缓也,散者散也”之意。桂枝茯苓丸为什么不叫“汤”用来“荡”?是因为这个方子,多用于破症瘕积聚,需要循序渐进,而不是像麻黄汤对付风寒束表,喝下去汗出就好了。当归芍药散用散不用汤,意思就是消散腹痛。有时“小小与之”效果并不比一碗汤差。急病用汤推荡,慢病用丸散缓图,制药之妙,全在此。
以上四个方面是《伤寒论》除了病症之外重要的组成部分,可以说是支撑“伤寒”大厦的四根顶梁柱,缺一不可。对于经方爱好者来说,要有一个整体的了解,这样,才能更好地在临床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