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就这样,被焦雷打成了无限的温柔

上卷 第五十七回 第四节:

【原文】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_____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太也托实.虽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个家去?"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端木持易见解】
话说宝玉到潇湘馆,摸了紫鹃以后,紫鹃就劝他不要随随便便,然后吓唬他说,黛玉也“远着你恐远不及呢”。这让宝玉非常伤心,不过也只是“怔怔的走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直呆了五六顿饭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注意,他这还只是生气,遇到雪雁的时候,他还知道说几句气话,“他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了。”
如果只是黛玉紫鹃不理他,宝玉或许也并不如此难过。他为什么止不住的哭呢?
因为他会推理,会思考,他怎么思考的呢?“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你看,他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会渐渐的都不理他了。这才是让他彻底崩溃的原因啊。很多人或许觉得宝玉矫情,不理就不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你们这样想,就忘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和状态,宝玉已经是极为孤独、恐惧、绝望、虚妄的活着了。大观园里的姑娘们,是他仅存的活下去的前提条件了。如果这个前提条件都消失的话,他仅存的活着的基础,也就瓦解了。这才是理解宝玉的钥匙啊!
令宝玉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只猜对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事物发展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以为只是避嫌,不理他,远离他,更差一点,是大观园里的丫鬟姑娘们都不理他了,也就完了,哪里晓得,马上紫鹃就会让他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事物总还要进一步发展变化的,它必然的要往更深的方向走去。
这个更进一步,更狠的结果是,“你妹妹回苏州家去”了。
宝玉猛一听还不信,不信的理由是:“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
然而,紫鹃分分秒秒打他的脸:“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
说完这些,紫鹃还不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这无异于诀别马上已经成为事实了,由不得宝玉不信了。
这些铁的事实摆在宝玉面前,远超出他平日里料想的最坏结果之外。也就是说,不仅是避嫌,远离,不理你那么简单;更不是其他人不理你,你以为就完了。而是你最爱的黛玉要和你诀别了,按照此理稍加推理就晓得,其他人自然也到了要和你一一诀别的时候了。
他的头上,怎么能不响起“焦雷”呢?
别说他头上响起焦雷,连我的头上,都响起一声焦雷来!不,是好多个焦雷,嚓,嚓,嚓的,一个接一个,震天的响着!
我们总以为有无限的未来,哪里晓得,生命并不长,生命会无常,生命更会失常,变故也许在下一刻,下一秒,就以“焦雷”般的方式发生了。
“吃惯了”,“玩惯了”,“活惯了”的我们,是否还晓得“无常”,“失常”,“不常”这些生命的别样姿态呢?
当我想到某些人,还在为“燕窝”操心着,而下一刻,吃燕窝的人也许就不再了,送燕窝的人呢也许就永别了,我就很难过!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哪怕是开水就馒头,只要能在一起,是无需抱怨什么的!做的好吃不好吃,也是无需抱怨的!我们本来都是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我的心,你看,就这样,被焦雷打成了无限的温柔!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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