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辉：弹子石往昔的开门头件事

弹子石往昔的开门头件事

文/王辉明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柴排第一。

我家灶房有两眼炉灶。一眼只烧煤，叫炉子，炉桥上面是个直上直下的圆窟窿，烧煤团煤球或者块子煤，没得火门，加煤要端开坐在上面的锅儿，炉桥下有灶门，可用火钩勾炉灰；另一眼既可烧炉子烧的煤，也可烧散煤，还可烧柴禾，我们才叫它灶。

灶房就是厨房，因为有灶，所以叫灶房。

我家的灶是风箱灶，建设村独一无二。有火门直通灶膛，敞口，坐着锅也可从火门看到灶膛，不用把锅端开，直接加柴加煤。没有炉桥，当然也就没得灶门，灶膛底是一整块白泡砂石板，有个月牙形的斜口，从石头里面贯通石板侧的孔，通过这个孔有管子连通放置在灶侧的风箱。最好是白铁管，没白铁管时，也用竹管。

这两眼炉灶的灶台连成一体。灶房是在正房后门外搭的偏房，窄小，灶台也就不宽大，炒菜时，仅可放点盐罐油瓶和盛菜的碗碟。

有的人家灶房宽大，就在烟囱通道边埋一口鼎锅，只要生火炒菜煮饭，都有热水可用，令人羡慕。

灶房除了炉灶，还有一口水缸，一个碗柜，一张案桌，另外就是堆码半间屋的柴禾。屋后檐下的鸭圈上还有一堆。支了几根硬头黄竹竿，搭了个棚，盖了几块破烂的油毛毡遮雨。若干年后，已经烧天然气了，家中也不留煤碳了，父亲仍然舍不得扔掉这些柴禾。城里柴禾不好弄。

老家在川北小平原遂宁，家家都用风箱灶，这口风箱也是从老家带回来的。父亲说那次回乡，带的礼性有毛巾肥皂和杂糖，见人一套。下了船码头上就有人排起敬酒，还没走到北固乡，就已经醉得人事不省。

风箱外形还真像个长长的木箱子，空箱体里只有一块滑板，滑板上有木杆通到箱子外，装了一个手柄。滑板四周扎得有鸡毛，填补与箱体的缝隙，增加密闭性。推拉木杆手柄，滑板就在箱体内来回移动，把空气挤压成风进入风箱侧边的管道，从灶膛底石板那条月牙形的缝中吹出来，把火吹得更旺。

虽然父亲对风箱灶情有独钟，而且火力也大，但因为每天必须重新生火，炒菜时也要腾出手来拉几下风箱，忙不过来时，还得叫我们搭把手，母亲嫌麻烦。更多的时候，还是用的炉子。炉子的火力差一些，但备火方便，第二天不用重新生火。

城里柴禾越来越不好弄，好不容易弄点柴来，都很珍惜。单独烧柴已经是奢侈了，只能每次用一点，能引燃煤炭即可。

煤渐渐取代柴禾，成了主要的燃料。

煤店卖煤，都标明产地，明码实价。

松藻煤矿是烟煤，我们也叫松烟煤，很多大块子煤，黑晶晶的闪亮，还隐约可见树干形状，接火快，有明火，又催锅。只是刚燃的时候，烟多且浓，黄得发绿，从烟囱翻涌着出去，袅袅上升。没来得及涌出去的，就在屋里弥漫，呛得眼泪长流。无烟煤又叫白煤，我一直以为是白莲坡的煤。白莲坡的煤也是无烟煤，黑却不怎么闪亮；接火差一些，不燃明火，但很经熬。最差的是塗山矿的煤，既不接火，又不经熬，灰黑泛着泥巴色。

有时这家煤店没得煤了，有时那家煤店的煤不好，有时要买散煤，有时要买煤球，有时要买块子煤，偶尔也买南碳，就会到另外的煤店去。那个时候，人年轻，什么都没得，但有的是时间和气力。

当时弹子石有好几家煤店，广场，窍角沱，杨家湾，大佛寺，学堂街，几乎都去过。甚至去过野猫溪和玄坛庙的煤店，还去过五院和龙门浩的煤店。

更多的时候，是在杨家湾煤店挑煤。杨家湾在窍角沱和王家沱之间，从三九医院前面下去，左拐往上游走几步路。煤店隔壁是杀猪场，听到猪儿尖声嚎叫，就会跑过去看杀猪。

如果我和几个邻居约好到杨家湾煤店挑煤，就会找人借一辆板板车。

把装着煤球的箩筐码在板板车上，几个人拉的拉，推的推，从三九医院前面的斜坡爬上去，沿公路走，经过广场，穿过五一村，从孙家花园前绕到帆布厂，在洋房子路口才把箩筐卸下来，再用扁担挑回家。这样绕，路远一些，但省力一些。

杨家湾煤店当时是弹子石地区唯一的可以打煤球的店。

那台打煤球的机器安在煤店大屋中间，两个沉重的大铁滚子，满是凹陷的椭圆形，闪着寒光，这就是压煤球的模子。

压煤球，我们叫打煤球。电闸合上，两个大铁滚子同时朝里转动，一时间地动山摇，咣当咣当地破响，把喂进去的煤粉压成桃核一样的扁圆球形状，比桃核大一点。因为是两半模子压的，所以两个半椭圆球连接起来的中间有一道棱。质量好的煤球，水份泥浆掺和的比例适当，压得很坚实，表面黑光锃亮。

煤店打煤球，不过筛子，而是把煤全部碾碎碾细。煤店不会选煤，不仅不选，还有意无意地掺些矸石进去，一同打细，然后和水，还要掺黄泥巴粘合。如果泥巴掺多了，矸石掺多了，煤球表面的光是木的，看得到黑煤里间杂很多黄泥点子。这种煤球很不好烧。

煤球打好了，顺着滑槽泻下来，我们就用箩筐去接着，接满一筐再接另一筐，两筐接满了，就轮到下一个人来接。然后挑去过磅秤。多了倒些出来，少了添加一些。磅秤旁边备有一些煤球，还有一桶儿泥浆，浆里插着一根竹签。称好了，扯出滴着泥浆的竹签，在箩筐边一磕，泥浆就溅到煤球面上，表示钱货已经两清，可以出店了。

煤店过磅秤的，有个白发老头，瘦高个子，背略佝偻，嗓门很大，在机器的破响声和隔壁杀猪的嚎叫声中，也听得清他的声音。是街口那边毛弟的邻居。毛弟说：此人曾是罗广文部下的一名少将师长，姓顾，新国也认识。我还想听他们讲他的故事。毛弟和新国都说，只记得他是下江人，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这些人肯定是有故事的。如今，他们的故事和他们一起，永远消逝了。

母亲嫌煤球掺了泥巴和矸石，不划算，又压得太紧实太光生，不易接燃火，我家一般就只买散煤。炉子不能烧散煤，得捏成煤团。

散煤买回来，要过一遍筛子，筛子中剩下的是块子煤，拣掉其中的矸石，把块子煤装在一个筐里，块子煤经烧，母亲说很熬火，炖汤时才用。

筛下的细煤撒点剁碎了的黄泥巴，或调成糊状的泥浆，然后参水和得不干不稀，双手捧一砣起来，捏成煤团。挨个放在屋檐下，既可避免雨淋，又吹得到风。阴干后，砍成煤球大小，用好多砍好多，现用现砍。

由于自家捏的煤团比机器压的煤球疏松，且有一些棱角，容易被柴火引燃。又经手捏紧了的，所以也有熬炼。

人家砍碳不是用开山，就是用柴刀。开山即斧子。我家没有柴刀，开山也不好使，用的是半截马刀。

父亲在大佛寺江边鹅卵石滩掏水柴掏回来的，直刀，全长一公尺多，宽六七公分，背厚半公分，没有护手，刀柄是黑色胶木，镶嵌有国军星徵，刀柄刃向略有朝里的弧形。父亲拿到红炉房找人截掉了一半。这把断刀，一刀几用，斩骨，劈柴，砍碳。

晚上备火，也有散煤可用。捏煤团时留一些，砍碳时碎一些，攒成一堆，晚上备火就够用了。

吃过晚饭，熬好母亲的中药，烧好洗脚水，就可以备火了。先把煤碳加足，等到刚接上火，就把和了水的湿煤敷在碳面上，待敷的煤水汽要干，用火钩在中间插一个小孔。孔的大小要留得合适，刚好阴烧到天亮。

翌日清晨起来，把敷的那层煤揭开，弄成合适的碎块，仍放在炉子里，然后用火钩从炉桥下把炉底下的煤碳灰勾掉一些，注意千万别勾狠了。火很快就会重新燃旺。

不过，我们小时候却很讨厌捏煤碳。因为煤屑会嵌在指甲缝和皮肤的褶皱里，十根手指黑黢黢，一双双都是黑手，好多天都洗不干净，在人前就羞于露手。

有的人家做法很简单，把煤和好后，用铁铲铲到阶沿上，再用铲子把煤拍成扁平的饼状，用铲子横竖戳些槽，就等着煤饼干了。虽然这样做免去了黑煤脏手之虞，但父母不准，说这是偷懒，做出来的煤疏松易散，在灶头没得熬炼。

还有两种煤，形状比较另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发明了一种模具，自己打煤。两根小指粗细的铁棍焊成门字形，下面一端中间焊一截圆铁管做模子，上面一端中间有个活塞滑孔，穿过一根小指粗细的铁棍，铁棍头上焊着一个圆铁柱作杵。把和好水和泥的散煤装在圆铁管里，拉起中间铁棍再舂下去，圆铁杵就直捣进铁管模子里，多捣几下就成了。打出来的煤是一个个的圆柱体。这个工具虽然可以避免煤碳脏手，但使用起来还是有诸多不便。且因其形，扔进炉子接火慢，容易把火塌死。所以我们家很少用。时间不长，就没看到有人家用了。

除了散煤，煤球，还有种成型煤，叫蜂窝煤，硕大一个圆柱，中间有很多对穿孔，有点像蜂窝，故以蜂窝名之。得用专门的小炉子，两个蜂窝煤叠起就填满炉膛。但是，正要大火炒菜的时候，火却不旺，似乎也不催锅，人多就更不好用，渐渐，用这煤的人越来越少。

安装天然气后，因为天然气管道不允许穿过屋子，灶就安在进门的窗下，前面屋成了热气腾腾的厨房。屋后的灶房就空有两眼灶，成了冷冷清清的储物间。

作者简介：王辉明：1953年生人，长年居住在重庆南岸区弹子石，曾先后在重庆日报、重庆现代工人报、南山风、火花、重庆工人作品选、山西青年等报刊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