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焱 · 十五年，保护东北虎的女博士：“保护地友好就是保护人类的栖息地”

解焱

中科院动物所 研究员

生物多样性保护知名学者  保护地友好体系发起人

解焱老师：我有个很多年的梦想，是到我去世的时候，老虎的数量能到300头。当我从2005年一直做到现在，我不断地去思考，我们做了这么多工作，我们有这么多钱的投入，这么多做保护的人的投入，每年虎和人的冲突仍然在日益地增长。

发布此篇微信前，小编特意问解焱老师，有什么话想要带给大家，她说：没有野生动物就不会有人类，没有健康的野生动物种群，就不会有健康的生态系统，充满活力的野生动物，丰富着人类的精神和创造力，把野生动物当成人类生命的一部分，友好地对待它们，爱护野生动物就是爱护我们人类自己！

此外小编还问了解焱老师，现在咱们中国的野生东北虎有多少只了？她说：三十多只了。虽然这个数字离解焱老师的终极目标三百多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坚信，未来可期，目标就在前方。

保护好最美最自然的地方，是我现在的梦想，但是这样的一个梦想经过了很多的演变。其实我小的时候，出生在大凉山，长在非常自然的地方，很小就喜欢观察动物植物。

记着小的时候，有一次把一只小甲虫装在火柴盒子里头，然后每天都看它，一个月了，这个小虫子还跟原来一模一样，基本上没有变化。我就问我爸爸，我说这个虫子一个月了，怎么不吃不喝还能活着呢？我爸说我不知道，但是他帮我做了一个木头盒子，然后把那个小虫子装进之后寄到了《中国少年报》。《中国少年报》很快给了我一个回复，没有告诉我答案，但是给了我一个空白的课程表，在那个时候，这个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激励了。

但我的梦想其实真正的定型是因为这个人，她现在已经满头白发，但是我现在总是会回忆到我高中的时候，看到她的《我和黑猩猩》那本书的时候，那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性，她是个英国人，但是从二十多岁开始她就在非洲做黑猩猩的保护，就是那本书，让我认识到我未来的一生是想和她用一样方式去生存。所以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填的所有的志愿都是和大自然有关，非常幸运，我考入了南京大学，开始学动物学，然后学动物遗传，后来到了中科院学动物生态学，我的事业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展开。

到1994年，我到动物所开始工作的时候，进入了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在这十年的时间，让我认识到生物多样性是什么，有什么样的价值。

到了2005年，我步入了梦寐以求的世界最著名的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我来负责中国项目。在这儿我去羌塘做藏羚羊，去安徽做扬子鳄，我花时间最多的也最钟情的是东北虎。

但是这个物种过去一百年，从十万只下降到现在的三千多只。我们国家过去基本上所有的土地上都有这个物种的生存，但是现在就只是在我们国家和其它国家交界的保持着相当好的原始森林的地方，还残存着不到五十只。

我们分了三处三个不同的亚种，最有希望的就是东北虎，因为东北虎是和俄罗斯远东地区一个大的东北虎种群是连在一起的。

在2005年，俄罗斯做了一个非常全面的调查，把老虎分布的所有的区域都走到了，记录到的东北虎的踪迹点，统计下来，大概是有五百只东北虎。我们国家呢？就是在和俄罗斯交界的那两个地方，红圈里那两个地方有东北虎存在，现在只有二十只左右。

最近普京放的这个老虎进入中国，引起很大的反响，大家都知道一山容不得二虎，是因为老虎有很强的领域性，雌老虎领域性很强是因为它要繁育后代，它要确保它的后代能够生存下去，所以它必须要占领足够的空间。而且它要排外，它要在这个空间里头捕捉足够的食物，一年大概是五十多只大型的有蹄类动物，比如说鹿或者野猪。

特别有能力的雄老虎占领三到五只雌老虎的空间，和它们交配。而其它的老虎是老弱病残或者亚成体，普京的这个老虎属于亚成体这个范畴，那么它是属于游走状态的，就像单身汉，走到哪里吃饱了都无所谓，所以它可以走很远很远。它被放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往南走，到了中国的境内，可能是因为中国这边比较暖和，俄罗斯太冷了。现在又回去了，回去的原因，可能是这边找不到吃的。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这样一个圈到底有多大呢，通过给东北虎戴项圈，然后长期跟踪它的活动范围，上面不同颜色的斑块，就显示每一头雄性老虎，它的长期的活动领域的范围。这是一头雌性老虎的领域范围，是四百五十平方公里。

我们知道，我们保护任何一种动物都不可能只保护一只，肯定是一群，那最小数量的一群实际上通过计算是十八个，那就意味着我们要保护8100平方公里的连续的生态系统。而我们国家的最大的老虎保护区只有1000平方公里，所以每每我讲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觉得，老虎保护没有希望了。

我从2005年一直做老虎，做到现在虽然有很多的挫折，但是还是怀有信心，我们一定能把老虎保护下来。五十年前，俄罗斯的老虎只有三十到四十只，现在有五百只，我希望五十年之后，我们中国的老虎，现在二十只，未来是有三百只！

很多人在问我们，为什么要保护老虎？我们为什么要保护白鳍豚？其实我们不是在保护它们。你可以看看这些数字，这些老虎生存的这些空间，在给我们提供水，空气，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态服务，没有这样的这种空间，我们人类没有办法生存。四百五十平方公里，这是一头老虎能给我们提供的森林各种的生态服务功能，同时老虎的存在，它是我们生态系统是不是健康的一个标志。

过去二十年一直在做这种老虎的保护工作，我们在做红外像机监测老虎，然后志愿者进山去清套。这种套子对东北虎的威胁最严重，实际上是一种铁丝弯成的套子，这个套子做法是非常非常简单，但是它放在森林里头，可以永远地存在在那儿，会把老虎的食物套死，也会套死老虎，所以每年下雪的季节去清套是我们最重要的一个任务。

今年我们1月份又在组织志愿者的清套活动，另外我们除了志愿者去清套，我们希望当地能加强执法，所以我们联合了十家当地的执法的单位，包括管理饭店的工商，还有林政，派出所等等。另外就是要联合当地的老百姓一起来做保护。

我有个很多年的梦想，是到我去世的时候，老虎的数量能到300头。当我从2005年一直做到现在，我不断地去思考，我们做了这么多工作，我们有这么多钱的投入，这么多做保护的人的投入，每年虎和人的冲突仍然在日益地增长。老百姓因为要保护老虎，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而在那个偏远的穷困的地方，他们生产的产品又很难卖到我们在城市里头认为值钱的价值。所以老百姓非常贫穷，然后他们就要去下套子，我们每年都要清套，今年1月份的时候清了一个月的套子，清了两千多个。

我逐渐意识到，其实我们不是在跟老虎打交道，我们是在和人打交道。我们要和对这些野生动物，对这些环境造成破坏的人打交道。所以两年前我开始思考，我不能够再仅把我的工作，我的精力，所有的这些理想只倾注在一个自然保护区里头。

在全中国自然保护区有两千多个，占了我们的陆地面积的15%，而加上各种各样其它类型的保护地，占了我们中国陆地面积的18%。这些保护地就像我刚才讲的老虎的栖息地一样，给我们提供了无数无数的生态的功能，而这些功能我们大家都没有意识到，我们都觉得那都是我们该得的。

我们再看看，当它退化，当它不能够给我们提供足够功能的时候，我们在遭遇什么，我们看到的是雾霾。这两张图的对比，你可以看到雾霾的区域，自然保护地的覆盖面积是在5%左右，而我们全国的平均是18%，所以这些地方保护地不够。不够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老百姓要生存，当地政府要生存，有发展的压力，所以它不能建保护地。所以我们要考虑的是，我们怎么样能让老百姓在自然保护地周边，长期继续地生存下去，但是他们要做对保护地友好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才能去彻底解决我们的雾霾问题。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偏远的地方和我们城市中的所有人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每一个自然保护地大部分都是有自然保护地管理机构，这个机构它的根本的责任实际上就是缓解当地的社区，当地的政府或者企业给自然保护地造成的危害，而这些危害是因为他们要利用，他们要发展，他们要生存。所以我们从一个民间的角度看，我们怎么样能够尽可能地去帮助当地的老百姓以更好的方式生存下去？他们能生活得更好，环境能保护得更好，我们城里人也能生活得更好。

我们正在推动建立一个保护地友好体系，这是2013年，我们有二百多个专家一起启动，建立，规划，设计的这么一个体系。这个体系的根本就是要让当地老百姓去生产那些对环境友好的产品，对保护地友好的产品，对野生动物友好的产品。然后我们通过一个平台，帮助他销到城市里头，让老百姓的劳动是物有所值的，不是让他们劳动了，最后挣的钱只是一点点，他们挣的钱和我们城市里面的人挣的钱是可以匹配的，如果能够做到这样的话，那这些老百姓他们就能够生存下去。

在刚才讲到的，老虎的栖息地中间有一个湿地，这块湿地为什么好？就在于它周边都是老虎的栖息地，它流下来的水，水质都是非常好的，而这个水的边上的田地大部分是水稻田。这个水稻田过去都是用的农药化肥，从今年的3月份，和当地的三家老百姓合作，开始生产保护地友好大雁米，这块湿地同时是春秋两季十万只候鸟在这个地方栖息的地方，所以我们称它为大雁米，因为这些大雁会以这些水稻或者残留的这些食物为食。

今年老百姓少用的农药、化肥、除草剂、抗菌剂、杀虫剂的这些量，我们做了一个统计，如果这些数字我们能够在全国八千多个自然保护地不断地复制，那我们能够少使用多少对环境破坏的这些东西。所以我们称这些老百姓为保护地友好斗士，他们在当地真正地去做减少对环境破坏的这种威胁。

现在我们已经在全国十几个地方在发展保护地友好的项目点，有产蜂蜜的地方，产茶叶的地方，产青梅的地方。这个青梅是当地老百姓自己的田种的青梅，而这些青梅实际上在过去就是当地的原产物种，所以跟环境融合得非常好，形成的青梅林和天然林能够很融洽地结合在一起。但是过去的两三年，它卖不出去了，卖不出去怎么办？老百姓说我没法生存了，我要把青梅树砍了，我要去种甘蔗。种甘蔗使用的农药化肥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我们想让他们把青梅保护下来，把青梅帮助他们卖出去，他们就能生存，这个环境就能保存下来。

而这个体系不是光靠我们这些做保护的人能够去实现的，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体系，它包括当地老百姓，包括当地的保护管理机构、民间组织，还有我们城市的这些加工企业、销售企业，以及我们每一个每一个消费者，我们这些城市里头看来和保护完全没有关系的这些人。

我们所有产品的8%会返回到当地做保护，这个钱是确保我们的这些产品长期都是对保护有益的产品，同时也是我们城市里面的消费者能够去直接支持实现保护的一个机制。所以在这儿，我们实际上是形成了两个闭环，一个闭环是让环境保护形成一个闭环，另外一个就是希望通过城市的人购买的这种行为，能够形成经济上的一个闭环。

2013年的时候是一个理念，2014年的时候，我们有二十九个发起者，我们注入资金是完全三年不退股，永远不分红的，就是为了要让这一个企业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企业，要让它去团结大家一起来做这个事情。

所以我个人的这个梦想已经变成了我们二十九个人的梦想。我希望某一天，真的能够让我们全中国能有2%的人，通过这样的一个体系，能够很容易地去帮助我们的自然保护，那我们自然保护的这种梦想就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