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统的《徙戎论》来分析西晋遭遇“五胡乱华”的原因
公元304年到439年,这135年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类似于欧洲的中世纪,史称“五胡乱华”。它的时间跨度虽然仅有百余年,却在《资治通鉴》中占据500多页的篇幅,接近全书的四分之一,足见其政治、军事、经济及事件的繁多与混乱。
五胡乱华实际上是胡人民族由野蛮向文明、由部落发展成国家的尝试时期,许多族群建立的国家都快速兴起,又立即灭亡,除了战乱之外,少有建树,留下的是破坏性的一地鸡毛。汉族早在夏商周时就完成了这个过渡,而胡人是在两汉和西晋时因接触到先进的华夏文明,从而输入这种变革的。
中国历史上的“五胡乱华”
胡人迁徙至晋朝境内,形成隐患
《三国志》记载说建安十一年,乌丸被曹操降服,其万余部落皆迁徙而旅居于中国,朝廷处之于幽、并数州,胡人逐渐盘踞在中原周围;晋武帝建国之后,鲜卑树机能久为边患,屡次侵犯凉州,朝廷便采用以夷制夷的策略,授予匈奴五部首领刘渊将军之号,使胡人拥有了兵权。太康元年,在消灭吴国,混一天下之后,武帝认为从此太平无事,可以高枕无忧了。
有一次宫中举行宴会,大臣何曾在散席回家后,忧心忡忡的召集全家人到跟去,他先是对儿子们说:“主上创业垂统,而吾每宴,乃未闻经国远图,唯说平生常事,后嗣其殆乎?及身而已,此子孙之忧也!汝等犹可获没。”之后又指着孙子们说:“此辈必及于乱!”这说明,在晋武帝统治的时候,已经有人察觉到乱华的灾难即将要来临了,儿子辈或许能够幸免于难,但孙子辈却难免被屠戮。
当时,居住在塞内的羌、胡、鲜卑人经常杀害长吏,逐渐成为民患。西河御史郭钦曾上疏朝廷说经过三国战乱后,人口锐减,魏朝为了补充劳动力,主动引进胡人,让他们占据了西北诸郡,成为隐患。现在朝廷应当凭借平吴之威,将其尽皆驱逐到关外去。奏疏传入禁中,武帝读过后不以为然,他一向好大喜功,想要做万民共主,认为天下一家,何必分夷狄华夏,没有采纳郭钦的建议。
武帝驾崩后,惠帝继位,胡人屡屡作乱,当时的太子洗马江统深感担忧,在元康九年时(公元299年)专门写了一篇《徙戎论》以警告朝廷,劝国家宜早绝端倪,勿使胡人乱我华夏。然而惠帝却不能用,结果不到十年,便发生了两京沦陷、神州陆沉、羌胡遍野、衣冠南渡的历史悲剧。江统可谓是五胡乱华的鸣哨人——虽然他的哨子没有产生什么用处,因为他手中无权。
胡人内迁
“内诸夏而外夷狄”
在《徙戎论》的开头,江统重申了中国自春秋以来就奉行的政策,即“内诸夏而外夷狄”。在历史上,华夏文明一直领先于四夷,当大禹平定九土,抵达西戎时,发现当地土著“性气贪婪、凶悍不仁”,便决定将其排斥出九州之外,华夏与夷狄的边境虽然接壤,但彼此不相侵涉。之后,戎狄弱则畏服,强则侵叛,屡屡为华夏外敌。因此,殷高宗北伐鬼方,周昭王南征群蛮,始皇帝修筑长城,汉世宗屡出沙漠,为的是攘却夷狄,保卫华夏文明。其它有道之君,则多用怀柔政策,将胡人制服于国门之外。汉朝时,匈奴求守边塞,而候应陈其不可;呼韩邪单于屈膝于未央宫,萧望之认为不可收其为臣下。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国不愿与戎狄为敌,也不愿收戎狄为己用,保持着互为异国的关系即可。
野蛮的胡人
然而,到了后世,当中国陷入纷乱之时,总有一些不顾民族利益的野心家要与戎狄为亲,将他们招诱安抚,以为己用,遂使戎狄迁入华夏,与汉民杂居,无复分界。王莽灭亡后,长安残破,百姓流离。光武定都洛阳,以马援为陇西太守,讨灭羌胡,徙其余种以实关中,居冯祤、河东空地,名为怀柔,实乃引狼入室也。东汉之时,胡人族类蕃息,常常欺凌汉人。永初之时,群戎互相煽动,覆灭将守,屠破城邑,为害甚重。
汉朝末年,董卓覆灭之后,关中再次受到摧残,附近汉中地区的胡人越来越多。魏武帝曹操命夏侯渊讨灭叛胡,尽徙汉中地区的胡人入秦川,想借助他们的力量来牵制蜀汉,结果却给后世造成了隐患。关中本是华夏名都,如今却弃于群胡,将形胜之地拱手让出,其策亦昏愚异常。
五胡自汉魏之后,逐渐盘踞在关中地区
革除旧弊,驱逐夷狄
江统认为西晋的都城在洛阳,已经遭受关中胡人的威胁,不应该在苟且无为、延续汉魏时的稗政,而是要进行“徙戎”。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胡人本来居住在塞外,由于自身衰落,才被汉魏之人强迫迁徙入关中,本已不满;如今这些胡人的户口数目滋生,有素有贪悍之性,愤怒之情,日后必然会作乱。所以,晋朝应当趁其尚失发作的时候,预先防备。
首先要制止引胡人进入中原的卖国之策,先将他们安抚在现有的驻地上,不再增加其数目;然后趁着国家太平无事,兵威尚在之时,把冯祤、北地、新平、安定界内的胡人迁到先零、罕并等地去;将扶风、始平、京兆地区的夷狄驱逐到陇右、武都等关外之地。不要让胡人占据关中最好的地盘,否则一旦作乱起来,后患无穷。
“徙戎”不仅利于西晋,本身也是对胡人的尊重,朝廷先是出旅粮,资助他们返还旧土,尊重其固有的风俗。然后在边关要害等处设守,胡人友好则彼此市,相安无事,胡人为寇也有边关防备,危害甚小。此所谓:
“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
晋武帝父子胸无远略,故有近忧
“徙戎”的建议是否是小题大做?
在《徙戎论》的末尾,江统针对当时的戎夏友好的观点进行了批判。首先,他认为戎狄归附于华夏,并非是出于友好的缘故,而是因利而来。如今世代居住之后,他们依然没有发生变乱,其原因在于晋国国力尚强,胡人惧我兵威才暂时臣服。倘若哪天晋国控制力衰弱,则其必怀反心,为害不浅。现在国家繁荣,百姓皆可安居乐业,胡人居住在汉地,才与汉人和谐共处;然而如果哪天遇到饥荒或战乱,彼此间必然反目成仇,进而互相掠夺。
江统说:“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道不著而平,德不显而成。”晋国应该趁此时,采用将温和的政策,将胡人迁徙到关外,杜绝日后的隐患。这绝非是小题大做,而是防患于未然。关中有人口近百万,戎狄居半,如若遇到荒年,后果不堪设想。现今国家粮储充足,不如拿出来作为胡人迁徙的口粮,让他们高高兴兴的从关中迁出去、返回旧乡。这样,虽实为驱逐胡虏,而却能够获得资助胡人还乡的美名,为什么不愿意这么做呢?
西晋壁画上的胡人
并州地区的胡人也是一大隐患,从东汉的时候,他们就归附于华夏。日久则难迁,口多则难移。如今匈奴五部有户数万,人口之盛过于关中的西戎,加上他们天性骁勇,弓马便利,朝廷万不可认为能够将其收为己用,否则养虎必被噬。而是应削其兵权,分其部众,多做防范。晋朝有平吴之威,故胡虏威服;但是国家稳定并不等于没有萧墙之祸,一旦乱生于内,则变必然出于外,内外夹攻,社稷亡矣。
因此,《徙戎论》认为晋朝应转变对胡人的政策,从原来的“收为己用”改为“内诸夏而外夷狄”。江统说: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土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
中国之地,中国人自耕之;中国之财,中国人自分之。何需引入夷狄来参与劳作,侵夺本属于万民的利益?为政者不知此,遂有五胡之乱,愚而拒谏,罪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