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贼病
村子里又有人丢了东西,我听说了,是一捆还没有完全晒干的柴火。那可是从两棵杉树上砍下来的上等杉树枝,用那些柴,足可以煮熟两顿早饭,一家四口人的量,如果舍不得用柴煮饭,也可以煮一大锅猪食的。这么好的柴,说丢就丢了,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啊。
我猜想,贼的病肯定又发作了,他病发作的时候刚好遇上了那捆柴,实在难受,便偷偷地用柴火救自己的命了。别人的所有东西都是贼的药,他靠这些药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也真是挺可怜的。但这回离他上次发作相隔只有一个礼拜,上次他的病好像没有这么严重,只是顺走了曾三(名)家大门口挂着的一包鸭毛,那些鸭毛胡乱地塞在一个黑色破塑料袋里,总共是三只水鸭的毛。那些水鸭我清清楚楚,在田里挖泥鳅的时候经常和它们见面,都瘦得很,全是一把骨头,我估计它们身上的肉剔下来放在一个饭碗里都装不满的,没有几两,更别说身上的毛了,能有几根啊。但贼的药刚好就是那几根毛,摸着那些脏兮兮的鸭毛,他的病一下就能好了。
紧接着,咒骂声一阵接一阵,通天达地、响彻云霄,隔壁的村子听到了,甚至更远的村子都听到了,每句骂语都是有内涵丰富的,贼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听得清楚、专注,这些在旁人耳中听起来恶毒刻薄之言,对他来说却是很受用的,他很舒坦地听着,内心也很享受。他甚至会觉得这么一个屁眼大小的村子,太静默了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需要有一种响动去调剂,他创造了这种响动,说得上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贼的病史就是别人成家立业的发展史。奇怪了,贼特别喜欢我的东西,我算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算计能力出奇差,甚至数不清自己养的鸡鸭。理所当然,我家丢过很多东西,但每一样东西都不至于让家庭发生灾难性的变数,先是一个鸡蛋、一双筷子、一个饭碗,再是一只鸡、一根扁担、一把耙头,到后来是一头猪、一头牛、一个电机。今天丢了,我会明天接着置办,明天不行的话就后天,我有时还会稀里马虎地为自己辩解,丢了就丢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了就办、办了还丢,就这么反复循环着,到后来,东西越丢越贵重,家业也是越来越大了。
我总想找一个机会向贼表达谢意。贼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估计有人知道也是不会说的,只有贼自己心中有数。贼的脸上虽没有标识,但我肯定和他迎头碰上过,或跟在他后面,热情地打个招呼,甚至握住过他的手,搂住过他的肩。这都毋容置疑,村子就那么点儿大,就一条出村的路、一处挑水洗衣的码头、一个集会的祠堂和公屋,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碰上吗?碰上能不打招呼吗?
其实,我兴许早就向贼表达过谢意了,他曾在某天很主动地和我进了屋子,我温上了一壶烧酒,去箩筐里地捧出来一大碗生花生,俩人便喝了起来,还谈天说地扯着闲淡,吃完喝完后,这一回他很规矩地啥也没有顺走。或者是,我家那口子把她辛辛苦苦做得最好的一个鞋样子给贼家送了过去,贼的堂客很自然地接受了,俩人还嘀嘀咕咕东家长西家短地乱攀着。
东西是什么?东西只是个物件,能丢的都算不了什么,没有一个家庭会因为丢失一两件东西而贫穷的,同样,贼也不会因为多偷了几件东西而富裕。村子里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生过一夜暴富的事情,这是个事实。而那个贼,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人,只是患了贼病而已,总有一天,他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