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两段旧时光）
1 母亲是一道数学题
去年母亲经历了两次
三节腰椎压缩性骨折
病痛是从母亲的身体上长出的
一只看不见的手
总是将自己的身体拧成一团
总是将满脸的皱纹拧成一个死疙瘩
总是暗中撕开自己的心肺
拽出一句接一句 疼死我啦
母亲今年八十一
她靠自己的坚强
靠手掌中新长出的一根拐杖
从病痛中起身 走出来
八十一年。日子压在她身上的沉重
无法称量却可以测量
这份沉重在母亲的身体上
做减法也做加法
母亲的身高由一米六零
被压缩成一米五零
母亲的脚由三十七码
被拉长到三十九码
母亲说
别看个儿抽抽了脚可长了
您是真的不知真伪啊
是日子的沉重将足弓压直
您曾经年轻的
工厂女篮中锋的跑满全场的
脚。如今是一双
再也无法奔跑的平足大脚
母亲行走的速度一减再减
母亲脊梁的弧度增了又增
母亲的黑发一减再减
母亲的白发增了又增
八十一年母亲用自己的身体证明
母亲是小学八十一年的蹲班生
母亲的身体是最简单一级运算
母亲是一道做不完的加减法
母亲的年龄 皱纹 病痛 ……每天都在做加法
在人间的岁月，陪我成长的日子……每天都在做减法
（写于2020母亲节）
（刚刚给母亲剪了短发，母亲说利落了。）
2 母亲三次说话不算数
母亲今年满八十岁
自我懂事起就没见过母亲乱花一分钱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自不必说
那时工资低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
可后来日子宽裕了母亲照样节省着过日子
去菜市场买菜，母亲总是从东头问到西头
然后再找最便宜的那一家
母亲家周边有三家超市
她知道哪家的粮食便宜
哪家的油盐酱醋便宜
货比三家，货比三家
还有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
这两句是母亲常常和我唠叨的话
如果我的耳朵里有结有厚厚的茧子的话，一定是母亲的话给磨出来的
母亲的节省不仅仅表现在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上
母亲很少给自己买新衣服
即便我给她买了，她也舍不得上身
我就劝她您都八十啦，不穿给谁留着啊
我这么胖可穿不了啊
每每我这样劝母亲时，她总说
我衣服多的到死都穿不过来，以后别给我买衣服
在母亲的认为里，衣服是要穿到破了才应该换新的
母亲，一辈子节省
我十七年没去过医院，没看过病，省多少药钱
这是母亲最引以为自豪的常言
是的，母亲为了怕给我添麻烦，为了有一个好身体
她坚持每天去公园散步，唱戏，十七年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一副刮痧板，母亲每天将自己手能所及的地方全部刮一边
一个牛角将她所知道的穴位全部点揉一边
母亲十七年间没有因为生病给我填过一丝麻烦
可就在距今年春节一周时
母亲在没有任何征兆，坐在桌边吃早饭时突然晕倒了
是父亲将她拖到床边，母亲是在父亲的怀里苏醒的
她醒来后父亲说打120去医院吧
你足足昏迷了二十分钟
母亲果断回绝，我不去！我没病
我是第二天知道这件事的，当即要求母亲去住院检查
母亲还是那句话我不去，我没病
我想母亲大概是怕去了医院出不来，在医院过春节
于是退了一步，那咱就过了春节去医院检查
母亲怕我再劝，就暂时应承下来
七天长假，每一天于我都是紧张和担心
终于熬过春节，我对母亲说咱明天去医院吧，我明一早开车过来接您
这是母亲第一次反悔
等过了十五再说，我摔这一下腿疼，走路还不利落
又是一个担心受怕的七天
熬过正月十五，我继续和母亲商量
明我过来接您，咱去医院
去了也白去，抽血照相折腾溜够，也查不出病母亲如是说。这是母亲第二次反悔
我这个一向听话的女儿，终于大逆不道了
和母亲大声辩论，您不去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病
都说人老了得听孩子的，您就听我的，咱去医院查查，没病皆大欢喜，有病咱该咋治咋治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母亲大声说话
母亲先是惊讶，随后就用比我还高一调的嗓门
我不去，我没病！你别老劝我，我烦
你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母亲是从未向谁低过头的
我必须和颜悦色，妈，咱不打算住院检查，那咱门诊查查行不？
母亲说行，这是母亲第三次表示同意我的建议
那我明一早接您来，您记得啥也别吃，抽血，彩超啥的都需要空腹检查的
一听这话，母亲当即开始第三次反悔
不让我吃饭，我饿着肚子等都查完了十点了
那还不把我饿晕了，不去
在劝母亲就医这件事上，我是彻底绝望
回家和儿子说起母亲三次反悔的经过，儿子说老娘，您明天回姥姥家直接和姥姥说，这个周四我请好假带她去医院
果然这招比啥都好使，母亲立刻答应去住院
她可舍不得大孙子着急，还请假，那一天要扣多少钱啊
于是对我说赶紧的联系医院，别让那孩子请假
老父亲麻利翻出电话本让我拨通了曾经是他心血管主治医生的电话
医生说现在没有床位，要等几天，有床位我通知您
我将这番话学给母亲听
她像一个被圣旨当堂赦免的人，又像一个大获全胜的人
一个劲的说太好了，太好了
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周，终于将我
连生病都要节省的母亲送进了医院
（写在2019母亲节）
外孙带母亲去医院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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