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溺到不可自拔”的蔡明亮

“不是台湾每一个人都自溺,我可以自溺到打算用李康生一辈子。我的一辈子用他,我活着我就拍他。他活着,让我拍,我就拍他。他不活着,或者我不活着,我就没有电影了。这是我给自己越来越清楚的一个概念,走到这个年龄,我不会动摇,也不需要动摇了。”

——蔡明亮

四月的香港影展,拖到现在才写《家在兰若寺》,似乎是太迟了。看完电影没有立刻评价,我想是因为困惑。但困惑不代表不好,困惑也是一种情绪,电影令我产生了这种情绪,然之后,思考与讨论开始了。暧昧不明的镜头与故事总会为我的神经线带来辛辣的刺激,规规矩矩的严肃派大概不能体会其中乐趣。

电影讲述了一个带有几分超现实色彩的爱情故事:小康在山中养病,他唯一可以诉说心里话的对象是一条鱼精,山中的“废墟”成为了小康与鱼精奇异爱恋交会的场所; 邻居是一位白衣女鬼,却无论怎样都无法踏足他的生活; 亡母为小康煮饭,小康却永远吃不到...

对这部第一印象和蔡导从前的作品无异,是湿润感。不知是否该归功于VR技术,暴雨中小康与鱼精在浴缸里做爱的场面,实在太过于刻骨铭心。加上香港室内一贯的冰冻式冷气放送,观影过程里觉得自己也被渐渐淋湿,寒凉的雨下得人心也冷,竟开始渴求温度与拥抱,甚至内心原始欲望的小人也跳出来作祟,盼望得到更多慰藉。毫无预兆地,孤独感侵入身体发肤。现在想来这好像是蔡氏电影一贯带给我的感官刺激。

另外的感觉便是,奇幻。拆除传统伦理道德的围墙,对蔡明亮来说早已不是新鲜事。《河流》里熄灯之后的父子“乱伦”,《天边一朵云》里小康与AV女优近乎“病态”的性交,《脸》的密林交欢,蔡氏的性爱场景与方式总是令人惊讶。蔡导在访谈里谈及《河流》时曾说过,人的基本恐惧在哪里?在身份,在各种不知所谓的莫名的。你怎么可以说爸爸是同志呢?到最后,灯一关,身份就不见了,只是两个很寂寞的躯体。《家在兰若寺》同样有意无意地触碰着观众的恻隐,人与鱼怎么能做爱呢,亡母怎么能回来给儿子煮饭呢,白衣女鬼又如何与人共处?除去各种“不知所谓的莫名的”,你会发现电影再简单不过了,孤独的灵魂同处于同一废墟,肉欲的欢愉只不过是肉身响应条件反应的自由。有的人享用着高潮的大雨滂沱,有的永远没办法互相慰藉。

对我而言,《家在兰若寺》吸引的地方根本不是VR技术,而是蔡明亮如何使用这种技术。

我擅自揣测蔡导的想法:他没有说要一定要拍一个令人震惊的跨越物种的奇幻爱情故事,他只是自然而然拍成了这样。他想要拍的是他的小康,拍他洗澡做饭,拍他生活的样子; 他要拍一场忽大忽小的大雨,一场浴缸里做爱的戏......蔡导的自溺常常令人莫名其妙地感动,那是种完全不讨好观众的清高。他就是静静地拍,一生都只拍那一位男演员,才不管你买不买账,他都不会在原地等你。

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欢他的理由是,他的作品过于“自我”,他整个人太过易碎,我难道不知道吗,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这个时代观众的口味喜好变得很实际,两个小时里,要大场面,要麻醉。但这样的电影,有别人拍就好了呀,他要拍的是他的经验,观影经验,生活经验。透过他的作品,你拥有正视客观的世界的自由,诚实面对身体与欲望的自由,但要不要使用自由,是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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