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了阿米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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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之末
(以色列)耶胡达·阿米亥
傅浩 译
我厌倦了夏季。
静默的尼庵顶上升起的烟
是我所能说出的一切。
这一年冬季将来迟,
当我们为它的来临作好准备
而我们并不情愿之时。
我厌倦了。且诅咒那三大宗教,
它们不让我在夜间安眠,
那混杂着钟声、宣祷者吼声、羊角号长鸣和
嘈杂赎罪声的一切。
啊,上帝,关闭你的屋门,让世人休息吧。
你为何还不遗弃我?
这一年岁月踌躇。
夏季拖延。
若非这些年来我强忍住的泪水,
我早已像荆棘一样枯干。
我内心里一场场大战在可怕的寂静中进行,
只听得见成千上万汗湿裸体的角斗士的喘息声。
没有铁器,没有石块,只有肉体,像蛇一样;
后来,他们将由于厌倦和疲惫而松开彼此倒下,
将会有云,将会有雨。
当我们为此准备好,而我们并不情愿之时。
对永久和平与宁静的渴望
耶胡达·阿米亥是以色列当代最杰出的诗人,也是最近一个世纪里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现代以色列诗歌不过六、七十年的历史,阿米亥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不仅使个人的诗歌获得了独特的声音,也为复兴古老的希伯来语诗歌这一伟业,贡献了卓越的才情。阿米亥的人生经历,特别是几次战争,以及早年避难而随全家移民到耶路撒冷的经历,目击祖国的重新建立,这些都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创作,赋予其诗歌作品强烈的身世感与历史感。但阿米亥并不是一个代集体“立言”的诗人,他总是善于通过对个人遭际和体验的书写,以引起读者深刻、广泛的共鸣。
《季夏之末》只是阿米亥大量优秀诗作里很平凡的一首,但其主旨的不凡、境界的高超,依然不难为我们所感领。这里有必要提请读者注意,诗里那些表面似乎很是“消极”、“激烈”的言辞,需要越过正统的眼光去看待,它们正是诗人睿智深刻的地方。比如,“我厌倦了”,这是要引起进一步的追问:为什么厌倦?它是毫无道理的吗?这相当于说,诗人在吁求理解,这理解也是达成人心互通的前提。再如,“诅咒那三大宗教”,这是一个多么大胆、激烈的说法!但深思一下,宗教和教义的无谓纷争,难道不也是导致人类生活“不得安宁”的因素么?在此,可见诗人思想的高超。至于“上帝,关闭你的屋门,让世人休息吧。/你为何还不遗弃我?”,这既是祈祷之词,更是痛极之语!若不是有过极惨淡与痛苦经历的人,怕是很难体会。
在阿米亥的作品里,常有一个重要思想的表达,那就是对“上帝仁慈的缺乏”抒发的不满。这也是需要我们给予“同情的理解”的地方,其中,与其说暗含着渎神的冒犯,不如说更多体现着诗人对人世的悲悯之情。可不是么?当战争的硝烟逝去,无形的战场又何处不在?我们常说“战争的创伤”,而创伤本身就是“内心里一场场大战在可怕的寂静中进行”!诗人在最后一节给我们这样的暗示:无论怎样,时间不会停止,历史不会终结,生活会得继续。“将会有云,将会有雨。”这就是一切,我们需要准备好,虽然你也许本身并不情愿!
这首诗,以一种“反常合道”的方式,表达了诗人内心深处强烈的痛苦,以及对于永久和平与安宁的深切渴望,它融抒情和哲理于一体,语言简洁透明,却富有余味,诗思深刻睿智但决不晦涩难解。奇思妙想,出之以独特的切入视角、丰富的诗性细节、神妙贴切的隐喻,这些都是阿米亥一贯的风格,在这首短诗之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