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俗里隐藏文明密码
“春是去年到,元从此日书”,年俗禁忌,沿袭无改。
一元为岁之首,从此三阳布,四序开。转山转水转佛塔,祭天祭祖祭鬼神,各属神祗,牌位轮番。所供诸神位前,香烬即续,谓之长香。也有除夕祭祖者,鲁迅1920年2月19日日记即云:“旧除夕夜也,晚祭祖先,添菜饮酒,放花炮。”抗战时,叶圣陶携家眷寓居成都,其1943年除夕日记云:“傍晚祀先。祭毕,全家吃年夜饭,川人谓之‘团年’。”此俗式微,其中堂位置,已让于电视机。娱乐化情形下,如此繁文缛节,必在简化之列,只想放假,不想过年。
再如出嫁女不得娘家过年之忌,嫁同村同里者,出入遮目,回避娘家烟囱。一切伟大的行为与思想,皆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此忌源自上古,尚远嫁,利生蕃,同姓不婚,恶不殖也。习俗里隐藏了太多的文明密码,后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抬食箩,担食盒,初二上坟之俗,南北皆然,民国《太谷县志》即云:“初二日,祭墓。”死生亦大矣,视死如生,死者同样享年,再则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尤其新丧之家,是日仪式格外庄严,民国《荣河县志》载:“二日,新丧之家,亲戚咸来烧纸,女家特送馃串悬门首,邻里皆送馃纸,名曰‘首节’。”如今妇女地位提升,而宗族观念渐薄,这天变为回娘家日,自然而然不过。
文化是一个复杂的总体,由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等要素混剪而成。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用天所产,以养天民,昔时,以农立国,农耕社会的主体在乡,村舍桑间,鸡犬相闻,农田果园,鸟蝶蹁跹,其间,母子喂鸡,牧童骑牛,渔樵耕读,含饴弄孙。所谓诗意栖居,不过尔尔。
立于礼,成于仪,习俗之产生,必有内在共同性与共享性,其建立在对先民的信任基础之上,相信他们温柔敦厚,既明且哲。而文化与传播实为一体之两面,文化为体,传播为用。一旦成为习俗,潜移默化,入苍入黄,如百姓日用而不知。大群体中,可以选择同伴;小群体中,同伴已被选定。随波逐流,让人变得普通,接受其俗,便能成为这一想象共同体中的一份子。祭祖上坟,走亲串友,作为年俗符号,已然民族特征,威尔伯·施拉姆《传播学概论》云:“符号是人类传播的要素,这些要素在一方的思想中代表某个意思,如果被另一方接受,也就在另一方的思想中代表了这个意思。”空间不同,适之应之,方有“入境问禁,入国问俗,入门问讳”之谓,入乡随俗,是穆穆尊重,也询询敬养。旧有“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之说,新有“圣诞节吃盘饺子,来年生个胖小子”之谓,节日当随时代,饺子具有极强的包容性,乃节日通行币。
晚清已降,经历外御失败与内乱打击,自信自尊皆受挫。由改良而革命,然激进的失败,未必能反证渐进的成功;由救亡图存而广启民智,无主的旧俗,首在冲击行列。将失败原因归结于某项,且言之凿凿,勇者不惧,破除误国陋俗。无益于今者,未必有败于俗,却是将洗澡水与孩子一起倒掉。不待密码破解,其俗已消失殆尽,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