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钟惠:1963年退役转幕后,转行第二年获头婚,年近花甲创业
1961年4月14日,新建成仅仅两年的北京工人体育场外春风拂面,场内的气氛却热得好像盛夏,一万五千个座位,楞是找不到一张空椅。
今天,是为期10天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闭幕式,也是世界各国243名乒乓名手们体验比赛最终喜悦的日子。
负责新中国体育事业的贺龙元帅喜气洋洋,他手里握着三张满分答卷,准备提交给一直紧张关注这项赛事的毛主席、周总理和中央领导同志们。
这些成绩分量十足:一张是中国第一个男子团体世界冠军;一张是男子单打包揽金、银、铜牌。
不过那第三面金牌,竟然能将这两面金牌的灿烂光辉都比了下去。
当身着运动服、留着短发、戴着眼镜的邱钟惠走上领奖台时,全场欢声雷动:中国第一位女子世界冠军,在自己的首都诞生了!
国旗为邱钟惠而升,国歌为邱钟惠而奏,她一手抱着单打冠军奖杯,一手抱着团体亚军奖杯,留下在中国体坛上开天辟地的一张照片。
好像预示她接下来的人生,也将左右逢源,见证历史。
惠通桥畔诞千金
在中国遥远的云南边陲小县龙陵,滚滚怒江自北向南,成为它天然的东界。
龙陵东北的腊勐镇附近,一座刻着红星的水泥桥头连着身后铁轨,跨越下面的江水。
这座看起来简陋不堪的“惠通桥”,纪念的是一座1938年12月至1942年5月间,为内陆运送45万吨国际援助抗战物资的同名“抗战功勋桥”。
原惠通桥由爱国华侨梁金山捐资,时任龙陵县长邱天培负责组织施工,在9·18事件之后,形势日益紧迫,县长、民工齐心协力加快进度,终于在1935年12月22日,桥梁竣工。
竣工当天,县长夫人房中一声啼哭,为邱县长更添一喜:千金降生。县长先生遂以桥头首字,为女儿取名:钟惠。
1942年,日军从东南亚绕道中国大后方,侵入滇西。随着龙陵失守,父亲邱天培的县长也当不成了,他将7岁的邱钟惠送上军车,通过自己修建的惠通桥,开往昆明。
邱天培自己还有守土之责,先后在腾冲、保山山中随军游击,却也狼狈至极,万幸,最后得以活着回到昆明,和爱女团聚。
劫后余生的邱天培转行做了一名中学校长,也许是逃亡过程中深刻认识到身体素质的重要性,他十分鼓励儿女们进行各种体育锻炼,比如篮球、排球。
而邱钟惠最喜爱的运动,竟然是小小的乒乓,而且她天生就有极佳的运动天赋,很快,周围的人就打不过她了。
1949年12月9日,云南省国民党政府主席卢汉发布起义通电,邱钟惠一家得以在和平安宁中跨入天翻地覆的新社会。
尤为重要的是,乒乓球此时已不仅仅是一名女中学生的课后爱好,它有了更广阔的舞台:新中国正式将乒乓球列入了体育比赛项目,开始建立起正规的乒乓球队,组织参加具有国际水平的内外赛事。
创造纪录
1952年10月,第一届全国乒乓球冠军赛召开了,邱钟惠作为西南区选拔赛第一名,第一次从昆明来到伟大神圣的首都北京。
这一次旅程没能让她当场扬名。毕竟人外有人,在上海名将孙梅英凌厉的直板快攻面前,邱钟惠两局总分连20分都没拿到,只能在八强之外,眼看全国首冠奖杯归于上海。
不过邱钟惠依然有自己的优势:她善于吸纳不同的风格,长于进攻,而且今年才只有17岁,还没发育完全,有足够的时间磨练自己的身体素质和打球技术。
大会评委们也对这个年纪轻轻却拼劲十足、面对强手毫不畏惧的“小乒乓”印象深刻,赛后将她列为“候补国手”,和获奖的国家队员们一同集训。
评委们慧眼识珠,未雨绸缪,为将来的中国乒乓球事业埋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块金砖。
集训完毕之后的邱钟惠曾短暂回到云南,边读书边参加省里的女子排球队担任二传手。
谁知此时一阵“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前往1953年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参加第20届世乓赛的国家队颗粒无收,回到国内进行巡回表演,同时挖掘各省的乒乓苗子。
邱钟惠的大名是早就在西南体委挂了号的,于是借着这次表演赛正式调回北京,成为堂堂正正的国家队一员。
20世纪50年代中期,世界乒乓球版图上,日本选手异军突起,荻村伊智朗、田中利明等男子名将紧紧锁住21-24届男单男双金牌,女队也多次获得单、双、混打金牌。
而中国女子乒乓第一人孙梅英多次领队冲击,却都被日本、罗马尼亚、匈牙利等强队的铜墙铁壁挡了下来。
邱钟惠的加入,让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1957年举行的第24届世乓赛,中国乒乓女队终于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由孙梅英、邱钟惠、叶佩琼三人组成的团队,获得了女团比赛的铜牌,和男子选手成绩旗鼓相当——毛主席说过,“女子能顶半边天”嘛!
两年后,一场被日本选手绝对支配的第25届世乓赛在德国多特蒙德落下帷幕,榜单上日本队的战绩,几乎是今天中国队的翻版。
然而在这些奖项之中,少了一个男单。而正是这唯一一块没有被日本队拿走的金牌,被中国队容国团摘下,成就了新中国的第一个成色十足的世界冠军。
女队没能获得金银牌,但是谁都知道,她们也距离乒乓球的最高荣誉越来越近了:女队取得了女双、混双、女团的铜牌,邱钟惠自己还拿到了女单铜牌。
当然,在容国团的榜样之下,包括邱钟惠在内,女乓国家队上上下下对于这样的成绩是远远不能满足的,“半边天”们都在紧张的训练中你追我赶,希望尽快跟上男队的脚步。
邱钟惠的球技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1960、1961年,她两次夺得全国锦标赛冠军,将是女队最后的杀手锏。
当第26届世乓赛的主办权正式花落北京之时,周总理已批准1700万元保障工人体育场准时、优质完工,全国的目光自然聚集在国家乒乓球队员身上:成绩将会直接证明这笔巨款花得值不值。
4月14日的女单决赛最终在邱钟惠和匈牙利的高基安之间展开,后者淘汰了上届日本女单冠军松崎君代,一手近台逼削独步欧洲,两人此前多次交手,也是互有胜负。
前四局双方战平,决胜之战,邱钟惠生生从0:4的开局,拉到20:18的优势,只要一球,便可创造历史。
高基安抬手一削,邱钟惠回挡,小球撞到网上,比分变成20:19。全场的中国观众神情肃穆,张嘴瞪眼,比选手更紧张:历史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呢?
眼看绝技得手,高基安再次对来球削去,板声清脆,却只有一声:球竟然没有被打到桌子另一边!
在一万五千双眼睛的注视和满场欢呼之下,从解说员的话筒中传来一句无比自豪的评论:“记录世界女子单打冠军的光荣榜上,第一次写下了中国人的名字!”
乒乓球为邱钟惠打开了新时代的大门,邱钟惠也将为乒乓球打开新时代的大门。
与时俱进
邱钟惠开创历史之后,在下一届世乓赛没能延续传奇,日本的松崎君代夺回了女单冠军,她和孙梅英都只拿到了铜牌。倒是男队的庄则栋成功接过容国团的担子,主宰了男子乒乓项目。
之后的整个六十年代,日本乒乓女子单打再没有丢失过一次冠军。
社会上对国家女队的成绩感到有些焦虑,一些诸如“和女的沾边就得输”之类的轻浮之言钻入了队员的耳朵,对她们造成巨大压力。
为女队打开一片天的邱钟惠去了哪里?难道中国乒乓球的半边天,就只能昙花一现了吗?
此时邱钟惠认识到,自己和孙梅英的年龄都已见长,体力和技术都越来越顶不住日本队年轻一辈的冲击,中国乒乓女队亟需培养下一代国手,打破日本对世乓赛的垄断地位,因此1963年起,她就从球队退役,转为幕后,和容国团一起担当国家队教练。
邱钟惠等人的教练成绩在1965年就体现出了成果:比她小六岁的归国华侨林慧卿虽然没有得到女单冠军,却拿到了女单亚军、女团冠军、女双冠军,令日本队感到芒刺在背,不敢轻敌。
1971年,林慧卿终于在日本名古屋的第31届世乓赛,打破主场队的拦截,捧起了暌违十年之久的女单冠军奖杯。邱钟惠压在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通过几年的观察和思考,邱钟惠发现,科学系统的训练、设备对于运动员的成绩提高已经起着越来越关键的作用,而在当时中国的乒乓球届,似乎还没有多少人认识到这一点。
于是她选择结束10年教练生涯,进入国家体委科研所,潜心进行乒乓球理论研究工作,写出了《乒乓球的打法与技术》、《现代乒乓球技术的研究》和《中国优势竞技项目制胜规律》等著作并获得不少奖项。
为了吸收国外先进科学经验,年近50的邱钟惠硬是通过刻苦学习,掌握了流利的英语,令已成世界乓联主席的荻村伊智朗都大为惊叹。
这些科研成果从70年代开始逐渐显现威力,中国在世乓赛中取得越来越多的金牌、奖牌,几乎一届不落。乒乓球开始逐渐迈入中国时代。
时代见证者
头顶中国第一位女子世界冠军的光环,邱钟惠受到的礼遇不必多言:毛主席亲自接见,周总理邀请共舞,全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优秀的青年男子,将她视为理想伴侣。
她选中了话剧演员张瞳,在转行做教练的第二年,第一次迈入了婚姻殿堂,不知给对方招来多少嫉妒。
可惜这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三年。后来,邱钟惠邂逅了水电部高级工程师、中国驻苏联大使馆科技参赞韩模宁,这才算找到了真命天子,家庭生活再没有发生风波。
小小乒乓球,经过容国团、邱钟惠两位冠军之手,一夜之间成为中国人的“国球”,被赋予有别于其他运动的特殊地位。
甚至在林慧卿夺冠的名古屋之战中,仿佛命运安排一般,牵出一段“小球转动大球”的神奇故事,改变了整个世界。
可惜容国团英年早逝,未能见到今日中国乒乓球的绝对统治力,令人心痛至今。
值得欣慰的是,邱钟惠依然健在。改革开放之后,思想开明的她再次跟上时代,于1994年离开体制创办邱钟惠体育用品公司,主打乒乓球用品。
凭借深厚的资历、广阔的人脉和专业知识,如今公司营业额已经过亿,成为王楠、张怡宁等晚辈女球王最信得过的后勤保障。
公司的大量收入,还被邱钟惠用来捐给她的老单位科研所,继续支持她热爱的乒乓运动。
从逃难的小女孩到生活富裕的女冠军,86岁邱钟惠走过的,正是新中国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