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而不腻的中年
油而不腻的中年
作者：李广生
冯唐的文章《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在网上引发热议，让我这个身处中年的男人不禁有些惶恐：自己是否油腻，离猥琐还有多远，或许已经成为“油腻的中年猥琐男”？
在我还未进入中年时就曾为中年焦虑过，因为谌容的那部不是很长的小说《人到中年》。作品的内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主人公是个中年医生，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心地善良，是个典型的好人，但无权无势，既无职称有无名气，家徒四壁，内外交困，日子过得苦闷而压抑。有个细节还算记得清楚：她突发心肌梗，丈夫打电话向她工作的医院求助，但院方推三阻四。情急之下，丈夫跑到马路中间拦车，一位素不相识的卡车司机帮他把妻子送到医院。当时我曾想，要是没有这个好心的卡车司机呢，她的人生也许就止于中年了。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工作，一个老老实实的中年人，命运为何如此凄凉？当时我还是少年，或许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唏嘘感慨之余也告诫自己，即使到了中年，也不要让自己成为这个样子。
进入中年在不知不觉之间，似乎是一眨眼，一夜之间，自己就是个中年人了。而进入中年之后，却很少再思考与中年有关的话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议论中年人的，指指点点、评头品足、或褒或贬、或讽或劝、或笑或骂，也有中年人，但对大多数中年人来说，并不放在心上，或是根本无暇顾及。那些有闲心、闲情和闲暇臧否中年、教育中年的中年人，从一定意义上讲早已经脱离大众的中年队伍。最普通的中年人，还是那副样子，那种状态，夹在中间，挑着担子，是取经路上的猪八戒，是风箱里的老鼠，是大肚便便滑稽可笑的不倒翁。
冯唐把油腻与猥琐放到了一起，似乎二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因果联系。作为一名中年人，我有点不甘心。油腻，这个词用的超级棒，凭我是怎么也想不出用这个词形容中年的。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油腻，无论是外在的形象还是内在的气质，都有点油腻。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对猥琐激烈反对、强烈排斥。写着写着，便想到中年的很多无奈、很多无助和很多无趣。这些都可以承受，再承受一个猥琐的标签，又有何妨？
韦钰院士在中心举办一场讲座，老太太年近八寻精神矍铄，有风度，有气质。全程站立讲课，两个小时下来，气不悠出，面不改色，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老太太说，她之所以执着于脑科学，这把年纪又提出“神经教育学”，一方面是出于对科学的热爱，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自己优雅的老去。相比于脑科学和神经教育学，“让自己优雅的老去”引起大家更多的共鸣。身边坐着的离老还很远的年轻人，也不由自主的点头称是。何尝只有老人，中年人不想优雅吗？谁都想“桃李春风一杯酒”，可必须要面对“江湖夜雨十年灯”。这就是生活。
每个周末，每个节假日，我都过得很油腻，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油烟味，衣衫不整，形容猥琐，两地奔波，精疲力尽。一早起来就煎炒烹炸，整出一桌饭菜，先请老人上桌，再叫儿子吃饭，全家人其乐融融的一个小时，竟是我油油腻腻的整个半天。东归平谷看望父母，以尽孝心，西去石景山送儿子，以尽责任，晚上还要送妻子去学校照看返校的学生。好几次一边开车一边睡觉，自己心里都后怕。我也想优雅，但哪有功夫优雅？我也不想油腻，但我不油腻谁油腻？我也厌恶猥琐，但不猥琐又能怎样？
什么叫中年？一头是爷爷，一头是孙子，夹在中间的那个人，就是中年人。父母岁数大了，生活在老家，我心疼他们，他们也心疼我，我惦记他们，他们怕拖累我；儿子还年轻，学业、就业等各种实际问题摆在眼前，他说不用我管，我能不管吗，他说我瞎操心，我能不操心吗？就不要说家里的那些吃喝拉撒的事了，更不要说工作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几乎每天，我背着个双肩包，陀螺似的从这所学校到那所学校，从这间教室到那间教室，跟这个喋喋不休跟那个滔滔不绝。朋友说你也有白头发了，自己心里想，说不定会秃顶呢。从学校出来第一件事是点上一根烟。越来越迷恋香烟，狠狠地吸进去，悠悠地吐出来，吞吞吐吐，就是中年。
冯唐为中年人开具十个药方以防治油腻和猥琐：第一，不要成为一个胖子；第二，不要停止学习；第三，不要呆着不动；第四，不要当众谈性；第五，不要追忆从前；第六，不要教育晚辈；第七，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第八，不要停止购物；第九，不要脏兮兮；第十，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说的都对，也挺好，简直可以编进教科书，让很多人警醒，但像所有的教科书一样，不免有纸上谈兵之嫌。
几乎没有一个中年人自愿选择当胖子，很多中年人是被迫停止学习，因为疲惫不堪所以呆着不动，口无遮拦只是借机发泄，前路无望只好追忆过去……我们可以找出很理由推翻冯唐的建议，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到中年便只能或只有不堪。没有谁可以按照教科书生活，但教科书可以让我们看到生活的另一面。生活还有另一种可能，并且是可以变成现实的可能。所以，还是要感谢冯唐，必须要感谢冯唐，至少她提醒我们这些挣扎在中年的人，一定要挺住，站直了，别趴下，挺过去，胜利就在前方。
“油”是现状，外在的，客观的，无法逃避，中年生活像油一样粘稠，像掉进油锅里一样，难以自拔，擦不干、洗不净、甩不掉；“腻”是状态，自己的心态以及给别人造成的感受，内在的，是主观的，也是可以掌控的。外在的不能改变，内在的可以修炼。无法逃离油一般的生活，但可以保持一种不让自己腻味也不让别人腻味的状态。
风尘仆仆、奔波劳碌、两头受气、压力山大、肚腩耸立、白发丛生、皮肤松弛、身体变形。中年就是一锅油，是水煮鱼、麻辣烫、重庆火锅，在里面烫、炸、煎、煮。中年人难免不油，但可以不腻。油而不腻的中年，不只是不要教育晚辈，关键是要教育好自己；不只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关键是要给自己添情趣；不只是不要停止购物，关键是要停止攀比；不只是不要脏兮兮的，关键是要乐呵呵的，每天洗澡不如每晚睡好；不只是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爱好，关键是要尊重和年龄有关的种种。可以不喜欢文艺，即使逛大集也要逛出点意趣；可以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坐在街边撸串、躺在床上打呼噜，但没必要装。承认无奈或无能。喝多了就躲，说错了就认，做不到就推，听不懂就问，玩不转就走。别套近乎，别装深沉，别耍手腕，别动心眼，更别装嫩。虚伪，哪怕是精致的虚伪，也令人生腻，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腻味自己。
喜欢在朋友圈发一些生活图片，一架冬瓜，一瓶辣酱，一碗挂面汤，配几句顺口溜，聊以自嘲，也聊以自慰。每天早晨六点钟从家出来，晚上七点钟到家。都说早晚堵车严重，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夜幕降临，两位主任回到家中，正主任电话微信联系家长，副主任伏案疾书教育人生。剩菜剩饭倒进锅里，咕嘟咕嘟一热，剥根大葱，倒碗黄酱，编首小诗，自得其乐。人到中年，不过如此，必须如此。
油而不腻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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