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读诗053：马金山——“金山”上冒着的人间烟火
《在墓园》
□ 马金山
大妈
一边烧纸
一边嘟嘟囔囔
儿呀
收到了这些钱
可千万别再去赌了啊
《生计》
天蒙蒙亮
包子店的老板
把包子座上锅
就打着手电筒
去山上的庙里
换零钱去了
《事故》
火灾事故中
三名消防战士
为救一位老人
壮烈牺牲
很多人说
救的不值
被救下来的老人
一把鼻涕一把泪
也说不值
《面馆小记》
在方城面馆
吃面
老板的两只小狗
在桌子底下
蹭来蹭去
蹭来蹭去
我忍不住
挑了一块骨头扔给它们
谁料
为了这口吃的
它们竟然
撕咬起来
看着它们凶狠的争斗
邻桌的客人
都把目光
投向了我
《生活》
结婚第二天
忘记了因为什么事
我们争吵了起来
一气之下带着结婚证
坐上了去往县民政局的汽车
走到半道
车坏了
等到师傅修好车
天色已晚
我们又坐上了返回的汽车
就这样
我们一直过到今天
《上坟》
大年初一 吃完饺子
父亲提着一袋东西 带着
我跟女儿 去到墓地 给
我爷爷奶奶上坟
父亲磕完头 我学着
父亲的动作磕 我磕完头
女儿学着我的动作磕 我突然
发现 女儿的动作比我的
还要标准 她说那肯定了
这么简单的动作
我都看两遍了
《悲剧》
他们俩
在出租屋内吃了安眠药
紧紧地抱在一起
有人发现他们时
已经死了
有人猜想到
估计是他们俩
太相爱了
即使死也要死在一块
几天后
他们的父母各自
领回了各自孩子的骨灰
一个带回了呼和浩特
另一个带回了三亚
从此他们俩
天各一方
《狗粮》
星期天
去拜访王局
我在他家楼下商店
买了两袋狗粮
在他家
我从提来的袋子里掏出来
局长很意外
连忙说兄弟你
有心了
《教育》
在我接受过的
国家的
所有教育当中
最深刻的是
上小学时
调皮捣蛋的我
被学校
拉去刑场
观看
枪毙
杀人犯
【南人评诗】
放养的猪与圈养的猪，哪种猪的肉更好吃？
放养的鸡与圈养的鸡，哪种鸡的蛋更好吃？
民间诗人与官方诗人，哪种诗人写的诗更受欢迎？
类比一下，答案不言而喻。
民间立场，口语诗歌，生命力如此之强，关键在于它们写的就是：人间烟火。拿官宣的话来说：写生活，写人民。
马金山的职业并非写诗，诗歌是其业余爱好，职业很热门，诗歌较冷门，冷热的调和恰好平衡了内心，冒出了人间烟火。
马金山是个聪明人，个人智性加上长期所在行业的职业训练，使得他写诗也跟其他诗人有所不同：写短诗，写真诗，写非写不可的诗，写直击要害的诗。朱剑、南人等诗人都属于这一路。
既然短，就可以多选几首来品读：
《在墓园》：一个“赌”字，阴阳两隔。作为母亲，对死去的儿子，除了烧纸，就是继续规劝——劝完人间，再劝阴朝，劝了今生，再劝来世。“嘟嘟囔囔”一词，暴露了当年的“啰啰嗦嗦”和不受待见，更显现出母爱是一种不计荣辱、不求回报的坚持。
《生计》：“零钱”连接起了包子店与和尚庙，整首诗亮了，谁说这人间烟火只在包子店上空盘旋，飞到和尚庙就得绕着走？似乎隔而不断更好——包子店老板拿去交换的整钱带着荤腥进了寺院，寺内和尚换出的零钱带着香火之味和木鱼声再次进入凡俗。
《事故》：三条命换一条命，值不值？不值是因为愧疚——不知危险、不能自保、牺牲他人；值是因为希望——救起的是生命，无关年轻衰老、尊卑贵贱，一切生命平等；值是因为敬业——选择有可能赴死的职业就要敢于赴死，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才能赢得职业和人格的尊严。
《面馆小记》：无德之下的利益驱动一定会进一步激化矛盾。狗如此，人如此，家庭、社会、国家、世界亦如此。
《生活》：生活中充满了“塞翁失马”般的转机。关键在于绝望之时，能否遇上这个带来转机的开关，能否遇上“上帝之手”帮我们拧一下开关。电影《樱桃的滋味》讲过类似的故事：自杀者在樱桃树上准备系绳上吊，路过树下的孩子们请求他摘些樱桃，他自己也尝了尝，味道不错，于是摘回家与妻子分享，从此平安度过余生。
《上坟》：磕头好学，如何学会“磕心”——放低一颗世俗之心，贴近地面，表达虔诚？这恐怕要学一辈子。功利教育只教形式和表面，不会告诉你源头与原理。
《悲剧》：生前无法结合，祈望死后永不分离，未曾想双方父母的执念再次让他们分开，人算不如天算，一切希望保不准都会落空。
《狗粮》：一语双关，喂王局家的狗，还是喂狗一样的王局，这种“兄弟”的“有心”越是用心，越是精明，也就越显得可笑和滑稽。
《教育》：起跑线上的教育，是恐惧权力，还是坚守良知？将“调皮捣蛋”与“杀人犯”强拉硬拽划等号，扼杀了同样隐藏在调皮捣蛋中的求知探索之心，泱泱大国，为什么“汉奸”多、奴才多，都是权力与等级驯化的结果。
食色，爱恨，生死，以及由此生出的枝枝蔓蔓，即是人间烟火。而马金山正站在城市的屋顶，点几朵炊烟，放几束烟花，时不时让你眼前一亮！
【作者简介】
马金山，男，1981年6月26日生于河南南阳。1998年入伍当兵，后转业。作品入选多种诗歌选本。部分作品被翻译为英、德、韩、印尼等多种语言。出版诗集《吸引》《此一歌》（中韩双语版）《答谢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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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南人诗集《黑白真相》（主播：芳心许卿）
南人，男，江苏泰州人，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创办诗江湖网站。作品入选《中国先锋诗歌档案》《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中国新诗年鉴》《中国诗典》等，出版有诗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获磨铁诗歌奖2017年度十佳诗人奖；诗集《致L》获第二届《诗参考》杂志十年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