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读李商隐（二）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商於朝雨霁，归路有秋光。
背坞猿收果，投岩麝退香。
建瓴真得势，横戟岂能当。
割地张仪诈，谋身绮季长。
清渠州外月，黄叶庙前霜。
今日看云意，依依入帝乡。
析：本诗应是由南方荆南归洛途中所作，不惯南方雨最喜北方秋，归途近景猿收果写明季节，远眺建瓴得势换角度，横戟句承上跳转拓开，由地势而怀古，对两人物感慨表明喜好。秦楚之争，因张仪楚失商於。綺里季西汉人商山四皓之一。接着回到眼前州外月庙前霜，使人清警。结从云入帝乡，表达作者依然向往建功立业。
感：隔着千秋仰望，那颗越过秦汉停靠在商於上空的星，正俯看腥风化作黄叶庙前的霜，一双眸子依云意漂泊，向远方翘望，在黑暗里寻找明灯，穿越俗世，穿越空濛。从此，我们从唐至明清到现在到未来，有了永远在星眸里闪烁的火焰，仰望那一颗璀璨的星。
此去三梁远，今来万里携。
西施因网得，秦客被花迷。
可在青鹦鹉，非关碧野鸡。
约眉怜翠羽，刮目想金篦。
瘴气笼飞远，蛮花向坐低。
轻于赵皇后，贵极楚悬黎。
都护矜罗幕，佳人炫绣袿。
屏风临烛釦，捍拨倚香脐。
旧思牵云叶，新愁待雪泥。
爱堪通梦寐，画得不端倪。
地锦排苍雁，帘钉镂白犀。
曙霞星斗外，凉月露盘西。
妬好休夸舞，经寒且少啼。
红楼三十级，稳稳上丹梯。
析：在京兆尹幕时所作，诗人刚从桂林北归，有自喻之意。三梁山险不可度，远在桂林。典用网得西施别赠人，皆言初得西施。此西施被网得应代指漂亮的孔雀被网得。“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宫苑内花。疑即此秦客。”或者指萧史，善吹箫招孔雀舞于庭，总之此处秦客代指孙朴韦蟾，花、蛮花：孔雀美丽的花纹。五六句承“迷”而言，约：画。七、八句孔雀羽毛之美，九、十句孔雀从远方来相伴，舞姿比赵飞燕。悬黎，美玉名。下几句说把孔雀画在各种地方都让人羡慕，捍拨：弹奏琵琶用的拨子。旧思往日万里云天连绵不断，展望新愁纷纷如雪泥，爱极在梦中见，却画不出来。下句地锦曙霞说喂养地方的内外环境，妬好且有警示之意，结寄语叩题目。
感：西施因网得，秦客被花迷。妬好休夸舞，经寒且少啼。此为警句。扮鬼脸唱老歌，假装看得懂每一句诗，万里携得不过是因美而囚，而痴迷不过是终将成为灰烬的曾经，曙霞凉月也沾染太多烟火，谁能把黑暗赶进光明中，那么少说话吧，红楼有稳稳的丹梯待你。
人欲天从竟不疑，莫言圆盖便无私。
秦中已久乌头白，却是君王未备知。
析：本诗是作者对皇帝受制强臣而感到愤慨。第一句很激愤，圆盖：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乌头白：比喻不可能实现的事。备知：周知。事起太监幽禁皇帝，人：仇士良，说老天竟然依顺他们，偏袒恶人，秦中这样不实现的事，皇帝被幽禁自己还不知道。第一句即用反语。
感：那一年的雪花，停留在京里，人却走向麻木，感慨是缠绕在山腰的云，无根，对沉甸甸的心事也不应当存在幻想。
莲华峰下锁雕梁，此去瑶池地共长。
好为麻姑到东海，劝栽黄竹莫栽桑。
析：传说华山有池生千叶莲花，服之羽化。华山峰下空锁雕梁的王母祠，喻寂寥，莲花瑶池万里。《神仙传》载麻姑曾说：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天子乃树之竹，曰竹林。诗中劝神仙麻姑思长久之计，种竹林四季常青，种桑田易变，用笔意曲而讽深。
另：黄竹在《穆天子传》卷五载中另有地名之意，周穆王往苹泽打猎，“日中大寒，北风雨雪，有冻人，天子作诗三章以哀民”，首句为“我徂黄竹”。本为传说中的地名。后即用指周穆王所作诗名。其诗亦为后人伪托。此黄竹应有代表意思，道教或是天子的喜欢好。
感：物是人非事事休。
华清恩幸古无伦，犹恐蛾眉不胜人。
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
析：褒姒一笑毁幽王，贵妃之宠古无伦，结局不幸被诗人言中。
感：华清宫里捻出一轮嫩嫩的红日，几千年来鲜亮了泥土的奢望。
夕阳归路后，霜野物声干。
集鸟翻渔艇，残虹拂马鞍。
刘桢元抱病，虞寄数辞官。
白袷经年卷，西来及早寒。
析：久客南方忽向北行，霜华物野因风而响，集鸟渔艇，残虹马鞍。动与静夕阳西下，正是楚泽向晚之景。刘桢：建安七子之一，建安中，太祖特加旌命，以疾休息。后除上艾长，又以疾不行。声干：秋风草木脆硬。虞寄：南朝陈会稽馀姚人。诗人此际因邓亚遭贬，跟着失了官，此前李商隐做过几人的幕僚，这两句是为自己感叹。因桂林地暖，白袷衣经年不用，西来马上感觉到早寒。诗有一种人生淡淡的惆怅，举两历史名人都不做官，安慰自己。真是感叹他命运不济，遇到喜欢他的人都有变故，纵观他一生，何时妄为过，但命运总是和他玩笑。
感：玉谿生的诗，任何时候都能煮出绵绵的柔情，何况是在楚泽，一个人的孤旅，那一年沉甸甸的心事压弯了，门前的女贞子，白袷衣潮湿了诗人的一生。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析：前四以蝉喻已，难饱徒劳费声欲断无情，皆因清高所至，李商隐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不到十岁没了父亲，随堂叔受经习文，身为家中长子，为别人抄书挣钱贴补家用。对一树碧无情的世事有深刻体会，五六句自身写照，微官漂泊在外如梗犹泛，陶潜：归云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李长年在外，与夫人王氏感情深厚，思家之心犹切，结：总结蝉与自己命运结合。这首诗千古传诵，暗合了多少漂泊的羁客之心，纵然卑微如梗犹泛在无情的世间，依然保持了清高。
感：诗人将一树碧无情分析成世态，借用它的风韵和妖娆，衬托出蝉的高贵和纯洁，有蝉相警的诗人，自会出离烟熏火燎的尘世“举家清”。诗人有傲骨和无所比拟的淡定。
春咏敢轻裁，衔辞入半杯。
已遭江映柳，更被雪藏梅。
寡和真徒尔，殷忧动即来。
从诗得何报，惟感二毛催。
析：春来作诗在喝过酒之后敢轻裁吗？不敢，只吟了半句。衔辞：含辞，犹吟哦。江映柳，柳远虚幻之极。雪藏梅，美好被埋没，这两句是感慨自己身世遭遇。寡和：能唱和的人很少，徒尔：徒然，枉然。殷忧：深忧。直抒胸臆无人同道悲从中来。二毛：斑白的头发，常用以指老年人。吟诗更让人深感岁月匆匆。
感：所有隐晦的心思借着酒兴泛起，清冷踽踽而行的影子，孤独成双。那个人啊，头低了又低避过所有的尘埃，却躲不过岁月的清霜。
潭州官舍暮楼空，今古无端入望中。
湘泪浅深滋竹色，楚歌重叠怨兰丛。
陶公战舰空滩雨，贾傅承尘破庙风。
目断故园人不至，松醪一醉与谁同。
析：官舍楼空，应有确指，只是用历史上的典故暗指正经历的官场之变，从楼空联想到古今是本诗之眼，程攀星说此诗是伤李德裕罢相远贬，又有各种说法，总之湘泪楚歌两句沉痛之语，湘泪联想后句应当是帝王逝世，楚歌怨应指忠臣放逐，联想李在老皇帝逝后失势。陶公战舰：侃以运船为战舰，平定陈敏之乱等事迹，官为长沙郡公。战舰空滩雨如陶侃之忠心空滩雨。贾傅：汉贾谊 ，因曾官长沙王太傅。唐·颜师古注曰：「谊上疏言可为长太息者六，今此至三而止，盖史家直取其要切者耳。故下赞云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贾傅纵然有治国良策才高，也已承尘承风。其庙在长沙，作者所写皆是长沙当地历史人物，此四句皆承第一二句而来，第七句亦怀古亦可理解为念今，自己滞流于此，却说人不至，笔法巧妙。
感：人生是孤独的，不论曾经怎样的留念，都将逝去，今古无端入望中，流云缠绕在楼前，雨水蜗居在眼角，深浅竹色打磨着双眼的热望，已然物是人非的，松醪一醉与谁同，抒发作者自己曲高和寡的感慨。
江风吹浪动云根，重碇危樯白日昏。
已断燕鸿初起势，更惊骚客后归魂。
汉廷急诏谁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
万里相逢欢复泣，凤巢西隔九重门。
析：作者太监专权深恶痛恨，刘曾被监陷害，李推崇敬佩的刘司户与作者在长沙偶遇，第一联选取自然景物喻当时险恶的时局，已断联写刘司户坎坷遭际。“汉廷急诏”是贾谊被贬后汉文帝如他回了长安。“谁先入”是以设问形式，高度赞赏刘之高才，也是作者对刘的安慰和期盼。“楚路高歌”是楚国狂人接舆的典，被贬途中相见喜极而泣，凤巢比喻贤臣在朝，书上写：意欲翻。
感：李商隐仕途失意，命运似与他特别过不去，一切好的时机都被错过，李商隐是隐隐的人，不曾张扬过个性，在任何场所谨慎观察做出选择。不显山水，不与人结怨，就这样的人，结个婚就被两个集团嫌弃，断了仕途，但他从没后悔，这对当时的男人来说是极难得的，可知他是有担当有主见有胸怀的人，只是重碇危樯白日昏晚唐已无力回天。李商隐19岁因文才深得牛党要员令狐楚的赏识，引为幕府巡官。25岁进士及第。26岁受聘于泾源节度使王茂元，辟为书记。王爱其才，招为婿。他因此遭到牛党的排斥。此后，李商隐便在牛李两党争斗的夹缝中求生存，辗转于各藩镇幕僚当幕僚，郁郁而不得志，后潦倒终身。
他的初恋情人是陪公主修道的侍女宋华阳，在两人的恋情被揭发后，便天涯相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许是他写给宋华阳的诗。后来他娶了王元茂的女儿王氏，两人十分恩爱。当他在写“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那个秋天，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妻子早在那年的夏天便已经去世了。一个满腹才华的人，却只能混迹幕府，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本诗读罢不觉泪下，两个千年前偶遇的诗人、君子在被贬的楚地喜极而泣，惺惺相惜情感炽热，也许一转身就会被黑暗吞噬，他们是彼此在黑暗中独行的安慰。新交常因世俗的眼光而与作者难以亲近，而那些旧交更是一个个地疏远了作者，志同道合者寥寥。好在他还有诗抒发感情，他的诗写尽他一生的坎坷，读来令人断肠。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