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兰丨父亲(散文)
父亲今年六十九,面容清瘦,教了一辈子的书,退休在家。
父亲是个勤快的人,总也闲不住。父亲给我的影响是从我从五,六岁时开始的。因父亲常不在家,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教书,偶尔回来一次。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家中总是有奶奶和母亲在,还有弟弟和妹妹,妹妹很小,母亲抱在怀里。
有一次,父亲带着两个回族叔叔回来了。是父亲的朋友。父亲叫我到他跟前,手里拿着糖。我怯生生地不敢向前,食指咬在嘴里,眼睛盯着父亲手里的糖。父亲走过来把糖塞到我手里,我拿着糖一溜烟地跑了。那时的我不仅怕生,还害怕父亲的那两个朋友,那两个戴着白顶帽的回族叔叔。在我眼里,他俩好像是异类,因为我还没有见到过戴白顶帽的回族人。
父亲给我影响最深的是,我上初中后,父亲调到了离家近一点的地方教书,也就是离我们中学很近的清泉小学里。我这才正式地与父亲接触。
父亲每天从学校回来。早上,我和父亲吃了早饭,父亲就骑着他的自行车,后车座上带着我去学校。父亲蹬着车轮子,我在后车座上悠然地看着路上的景色,看着我自己的影子和父亲骑车的影子在阳光照射下变得很大很长。
途经下坡时,我很胆怯,我对父亲说我要下车,父亲鼓励我不要害怕,让我依旧坐在车上。父亲就带着我飞一般地骑下那个陡峭的坡,我两手紧紧地攥着车座把,由于紧张,下了坡眼泪都流出来了。
到了学校门口,父亲叮嘱我中午到他学校里去吃午饭,我嘴上答应,可是到中午我宁肯在学校啃点干粮,也不愿到父亲的学校去吃饭。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到他学校去吃中午饭。其实,我们学校和父亲的学校只隔了一条公路和一条小溪。我心里很不情愿,因为我仍然不愿和父亲多说话。最终我拗不过父亲,每次去都带着一个同学。这时父亲从学校的食堂里给我们端来饭菜。
放学后父亲把我从学校带回来。弟弟比我小一岁,他给弟弟买了一辆自行车,让弟弟一个人骑自行车上学。后来父亲也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这才不与父亲同行,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学了。
父亲在家闲不住,从学校回来,即帮着母亲干地里活,又做饭,洗衣,养羊,喂猪,喂鸡,样样都在行,乐此不疲。
父亲脾气宽厚,人又老实,他的同事和村里人都很敬重他。
父亲还有一颗仁慈的心。有一次,一位婶婶年纪很轻,男人得病去世后,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过年了,实在没办法,就跟父亲借钱。父亲把全部的工资都给了那位婶婶,结果得到了母亲的质问和好几天都不给父亲脸色看。后来那个婶婶千恩万谢,对父亲很是感激不尽。
父亲孝顺奶奶,尊重兄嫂,对陷入困境中的人尽量给予帮助和施舍,不求回报。他总是把钱借给别人,至于还,父亲并不提起和在意。倒弄得母亲老是嘟囔不休。
父亲对于别人很大方,对自己却很节俭,穿着朴素,一件衣服总要穿好多年。为了节省钱,他宁肯走路也不愿打出租车。即使现在也常把钱垫付于子女。
每次我回家,父亲总是兴冲冲地买来我爱吃的东西。我上街,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当成小孩,给我手里塞上几百元钱。
由于母亲信佛,奔波于寺庙之间,经常不在家。我回去的那天晚上,父亲从衣柜里拿出了干净的床单,给我铺在床上,用手拽了又拽,尽量铺得平整一些。我不会用家里的热水器,父亲就备好洗澡水。
早晨我还未起床,父亲就已经买来早餐,或做好早餐。他把地板拖了,自己先吃了,锅里留着热饭。想起这些,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父亲那次恰好去逛街,路过服装店,给我买回来了一条花色的连衣裙,女儿见了,毫不犹豫地占为己有。
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总是事事晓之以理,教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教诲我们不能浪费粮食,不能偷盗,不能懒惰。父亲常给我们教导新生活的来之不易,热爱体育锻炼,喜欢打篮球,经常在我们中学的操场上看到父亲的身影。
进入老年后父亲热衷于旅游,携手母亲游历了很多的名胜古迹。
时代的发展和每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有了祖国的兴旺发达,才有了父亲晚年的幸福生活。
有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影响,至今历历在目,让我很是难忘。
曾几何时,父亲从牧区带回来一张狗皮褥子。我依稀记得父亲带回来许多好吃的给我们姐弟吃。当父亲最后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褐色的狗皮时,我和母亲很诧异。那是一张完整的狗皮,用黑线精密地拼缝在一起,极不规则。毛色呈灰褐色,摸上去像绸缎一样柔软光滑,泛着莹莹光泽。父亲说是他在牧区时用过的。
母亲嫌不美观,用一块结实的灰色布料缝了个里层,把狗皮镶嵌在这块布料之中,像个相框。母亲把这条褥子送给了我,我当然喜形于色地接受了,把它放在我的东面的那间卧室里。
不久父亲给我们讲述了关于狗皮褥子的经过。那时父亲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在校学生,在青海民族学院就读。文革开始后,父亲的学校也受到了影响,无奈学校决定让学生放假,复课后父亲去了牧区工作,后从事教育行业,这是后话。
那时父亲很年轻,我们很小。父亲给我们讲述他在牧区的经历,那里的风俗习惯,长寿的藏族老人,以及天葬和天葬师等等。我第一次从父亲嘴里听到天葬的习俗和天葬师这个职业,不禁浮想联翩,恨不得立刻飞到那里,亲眼目睹一下天葬的整个过程。
父亲叙说牧区严重缺水,冬天下雪时,牧民只好扫雪经融化饮用。父亲讲的很细致,我们都听得聚精会神,还忍不住发出一些啊啊的感慨声。父亲还给我们教一些简单的藏语,我们就站成一排,摇头晃脑地跟着他读,父亲就像平时在讲台上讲课一样,一字一句,教得很认真。
冬天,我把狗皮褥子铺在炕上,铺在身下。在那坯土炕上,那条狗皮褥子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伴我进入甜蜜梦乡。即使下雨天我也要把它铺在身下,此刻冰凉的土炕变得温暖起来,我索性趴在炕上读书。
那条狗皮褥子伴我成长,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青葱岁月里,给了我许多温暖的记忆。
多少年了,父亲一直都舍不得扔掉那条狗皮褥子。虽然父亲现年已化甲,年薪也够丰,但他一直珍藏着这条狗皮褥子,好像是他的一个珍宝。我想,也许在父亲的心目中,这条狗皮褥子弥足珍贵。
上高中时,父亲经常到学校看望我。有时下课回宿舍时,不经意间看到父亲站在台阶旁的柳树下张望,好像等了很久。父亲知道我什么时候下课,他是来给我送钱的。其实我不需要钱,可父亲很坚决地把钱塞到了我的手里。
在县城打工时,父亲也常来探望我。父亲思想开放,提示我该谈恋爱了,一旦遇上,不可错过,一定要找个般配的。彼时我心里有过一丝羞赧和懊恼,斯时看来,父亲的话无不在理。
我无论人在那里,父亲的身影就出现在那里,为我及时排忧解难,授予循循教导。
凝视父亲,父亲老了,真的老了,步履不再矫健,腰板不再挺拔,眼神中失去了光彩,头发华白。脸上的皱纹,镌刻的不只是岁月的沧桑,更是蕴藏着对子女毕生的付出。
父爱如山。一生中,父母就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也是最容忍你的那个人。父母对于子女的爱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可是我们做子女的,给予父母的又是多少。
父亲的爱似大海一样深沉,像大地一样辽远,我怎么也报答不完。我欠父亲的太多。
愿天下的父亲都安康幸福。
作者简介:
幽兰,原名宋亚兰,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土族。现居山西运城。新媒体《行参菩提》2018年多十大金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