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 —— 怀念赵已然
今天赵已然走了。
看到朋友圈消息时,愣了一下,打开微博确认了,心想也好,终于解脱不用再承受病痛了。
18年在北京乐空间的演出,名叫“长歌当哭”。演出迟到了很久,站在第一排等待着,乐迷群里发了一张他在后台的照片,沧桑,眼神懈怠,鼻孔戴着塑料的吸氧管。上台后的解释:朋友们,我紧张,怕见你们,昨天紧张得一夜没睡着......哈哈哈。
白色的薄线衣,黑裤子,布鞋,衣服宽松,身板很单薄,头发依旧在脑袋上披挂着。演出的曲目自然还是那些最经典的歌曲,虽然都不是原创,经他的翻唱,是那首歌最好的版本,一曲接一曲,《再回首》,《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跟着感觉走》,《我就逍遥自在》......终于在现场听到了看到了,他老了,唱起歌来还是神采焕发,生命的激情在琴弦上挥洒流逝,偶尔气息顶不上,观众默契地跟着合唱,他就露出孩子似的纯真而不好意思的笑,粗重的扫弦,眼睛里闪着光,间歇聊天时,自嘲,可能是演出的椅子不舒服,老大调整了几次,说了声操,点了支烟。聊起几年前的大病,进了几次ICU,阎王爷不收我,问道:你们各位有给我捐过钱的吗。有年轻歌迷回答:有。老大叹息着,双手合十:给你们磕头了。
那晚旁边有个哥们儿,跟他的女伴不停讲话,说自己又去看谁谁谁了,用着一股激昂轻佻的语气,时不时夹带一句“他妈,他妈”的形容词,打开手机再发个消息,忙得不亦乐乎。我不确定他是来听歌的,还是来装逼的。
那晚助阵的嘉宾有张浅潜,冬子,谢天笑。老谢唱了有三四首吧,后来老大翻唱了他的《循环的太阳》,“这是向他致敬呢”,喉咙有些沙哑。演到后面,明显的体力不支,“你们还想听什么,好像没什么可唱的了,哎呀,对不起你们”,有的观众回道:老大,不用唱了,休息会儿吧,跟我们聊聊天就行了。
散场后,买了老大的现场合辑,里面附带一份近些年的日记,后来注册公众号:活在一九八八,就是用的他的专辑名字。
再看一遍他在那张专辑中的自白吧:
我本该是一名化学教师,阴差阳错,不幸做了鼓手。十多年来,不求上进,碌碌无为,混迹于狭小的地下音乐王国,沉迷于越来越糊涂越来越荒唐的卡通境地,信以为真地在有限的几位朋友面前义正辞严、斩钉截铁地鼓吹着“垮到极处”的寄生虫哲学。从没有过工作,后以借钱为生。
后来,我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只有一双拖鞋、一只牙刷,住在了农村,且越搬越远。
再后来,我笑得有些难看了,因为我越来越没钱。以至于常常被迫求告家人,艰难度日。
有一天,我终于发现,磕不动了,再也垮不下去了。我头天让酒喝醉,吐了;第二天一早,酒还没醒,咣叽,又让茶给喝吐了。
那一天,我发现,我的脸特别难看,太难看了。我终于知道,我太不漂亮了。
我一生热爱漂亮女人,痴情于不敢面对、不敢亵渎的漂亮女人,然而我自己却从没漂亮过,从没漂亮过一次。
我也知道了,在我所追求的自由中,我没有自由过一次。
于是,我终于倒下了。
于是,在深夜里,在不要钱的灿烂阳光下,在只有神或鬼才能看得见的微笑或悲痛中,我想起了那些曾经会唱的歌。
于是今天,被逼无奈,我端正了思想,换了身份,不做鼓手,稍不情愿地自觉有些滑稽般地坐在了这里,怀着年轻时代的美好梦想,准备唱歌。
15年秋天,我在拉萨,经常去达孜项目部,工人去上工,常常独自在院子里散步,坐在楼上晒太阳,偶然间又听到曾经感到不屑的赵已然,不由得流下泪。于是那年秋天和煦的风,拉萨的阳光与达孜的群山,以及那年秋天所有的气息全部被封存在他的歌声与吉他里,每次听到都会被重新唤醒,还能闻到当时初入社会的新鲜与孤独。
16年秋天在林芝的山里,写下一段当时的感受:
几年前初次听到赵已然唱歌,是不屑的,心想:这什么老家伙,倚老卖老。去年的一天偶然又听到,我不由得流下泪。年少轻狂固然没错,但会让你错失很多真正深情的东西。有太多晚节不保的废物了。“人生需要不断感动,才能守住那些始终干净的东西。”但愿我一生都能追随着那些伟大的心灵。
那年在北京和上海做了两场演出后,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今天下午得知他离世,长假前,同事都早早走了,办公室安静空旷,看着网友分享着他的往日音容,往日笑貌,心里倒不是很难受,只是看着看着还会忍不住流泪。在庸常中忙忙碌碌,以为忘记了,直到离世,又被拿出来讨论,怀念,在公众视野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水花。
夜幕里出了地铁,河边小公园放着广场舞的音乐,走过去,看他们快活地跳着交谊舞,华丽的裙子扭转,灯光闪烁,天上有微云,舞步轻盈潇洒,中间还有人整齐地跳着不熟练的广场舞,踢一踢脚,转一转身,甩一甩手。
看他们跳舞,看他们跳舞,又入秋了,南方的夜晚也变得凉快,舞伴出汗了,走到一边休息,外围的观众开始回家,音乐也止息了,灯灭后,一阵微弱的聒噪,渐渐散去,而后四下里寂无人声。
2021、9、30
以下是根据18年在乐空间买到的日记整理录入:
(当然并没有经过授权,很对不起老大,纯粹出于喜爱分享给共同喜欢而没有买到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