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星空】郑 俊丨时光雕刻出不同的花
大年初二,大勇打来电话,说是外地工作的同学有几个回来了,提议大家聚一聚。我习惯性地推辞,说准备去钓鱼。大勇斥道:“你别整天把自己拘在学校那个圈子里,也该走出来看看!现在想钓鱼就钓鱼吧,到时去接你。”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人并不多,且虽数年未见,倒也不很生疏,遂犹豫着答应了。
傍晚时,尽管一条二斤多的红鲤不惜以绝美的姿态跃出水面进行诱惑,我还是忍痛收竿,早早到场。我一向守时,不喜矫情,与人约定,如无意料外因素,是从不会迟到的。
大家陆续到来,待人都齐时,果然只这六七个同学。其中,大勇与梁丰携妻而来,二娇妻皆貌美如花,二位亦不免面有得色。想想也是,同学聚会,若家妻脸黄如婆,那是断断不会拿出来显摆的。
同学之间,自是无需寒暄,只每到一位,引起少许骚动,片刻后回复如常,大家便又随意闲聊起来。
在某大学教书的军儿到得最迟,据说家中尚有要事需处理,只喝了杯红酒,笑谈几句,便匆匆离去了。当年读书时的军儿人如其名,敦实的身材,粗脆的嗓门,巾帼堪比须眉。这么多年不见,倒增添了不少妩媚。看得出,在高校工作的她努力摒除自身的文气,碰杯时,大呼“咱俩搞一个”,与后来上了体育专业的强哥较着劲儿“粗犷”,引来笑声不断,实在是可爱极了。
第二个离席的是娟儿,娇小玲珑的她是女生中唯一喝白酒的。当年我俩最要好,膀大腰圆的我总忍不住想照顾她,其实她聪慧绝顶,自己要什么比我想得明白。以前狂放时,我们分喝一瓶酒,醉了,躺在麦田里对月抒怀。如今,我滴酒不沾,只静坐其中,细品其味。而身在政府部门的她显然久经沙场,与男士们豪爽地斗酒、斗嘴,依旧是伶牙俐齿、顾盼生辉。大约不喜喝酒的人体会不到酒的妙处,看她一杯杯下肚,我竟有些心疼,恍惚中似又回到年少时我俩牵手走过的那些日子,忍不住递过去一盒牛奶给她缓解。后来,娟儿的老公来把豪饮一通的娟儿接回了,我没有起身去送,心底,却有了小小的失落。以前不喜参与大呼小叫的同学聚会,就是因为太过珍惜昔日的情谊,担心这种热闹而来呼啸而去的过场会扫去了心底的记忆。
强哥果然够强,别人用杯子,他用酒壶,所以早早就把自己喝晕乎了。其间听说同届理科班的同学也在隔壁聚会,他因认识其中的几个,就端着杯子去敬酒。我们都担心他无法全身而退,还好,他最终活着回来了,只是步伐和眼神都有些凌乱。刚入席时,大勇提及当年他在学校家庭食堂就餐借机“骚扰”人家女儿,被“丈母娘”拎着饭勺赶出门的事,他还有些扭捏,这会儿,他已不复之前的警惕,只把上学时的糗事一桩桩往外抖,竟连当年如何自学生理卫生的“壮举”都拿出来炫耀一番,直让大家笑喷了酒。那些少年时的荒唐事如今谈起忆及,竟是如此欢乐。
当年的班长——齐头儿,如今在省城工作,此次只身返乡,没有家眷累绊,自是无拘无束、畅快随意。刚进门大勇就一脸坏笑假惺惺地表示遗憾:忘了把某某(我们的另一同学,他的初恋)约上了。我说:“你还真想‘同学会啊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啊’”!齐头儿故作潇洒地摆摆手说:“还是不要见“桂花”了吧!”接着俩人一起唱起电影《手机》里的词儿:“牛三斤,牛三斤,你的媳妇是吕桂花。吕桂花让问一问最近你还回来吗?”我们大笑。的确,与其可能见到腰如水桶的三个孩子的妈,倒不如留着记忆里的那袭窈窕。在小心封存最初的美好、不使其毁于现实的抉择上,这些满脸不在乎的男生竟也如此敏锐细腻、深心似海,这不能不使我刮目了。
梁丰夫妇最为安静。我看梁妻年轻得多,疑是新夫人,因向来并不熟悉,不便深问。不过看他们幸福甜蜜的样子,知其感情很深。许是夫人在场,梁不便或不愿肆意尽欢,故并未将心思全部付与笑谈。军儿与其碰酒时,称其“梁兄”,立时给大勇道破:“以前你们女生不是都叫他‘丰兄’的吗,怎么今天嫂子在场,就改为‘梁兄’了呢?”这话说得甚是暧昧,军儿倒聪慧,回道:“今天梁兄梁嫂终成眷属,是一大喜事嘛,当然得改口啦!”然而酒过三巡后,军儿亦不自觉地随大伙儿称其“丰兄”了。
大勇诠释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当过办公室主任的他可谓酬应从容、滴水不露,方方面面都照应得细致周到。有了他的调侃周旋,气氛自是轻松愉悦。这个在台上洒脱优雅、一口标准普通话的家伙,此刻却不时蹦出几句原汁原味儿的家乡土话,亲切地勾起大伙儿浓郁的乡情,遂也争先恐后地搜集脑海里的那些寂寞已久的土得掉渣儿的词汇。也许,除去同窗的时光,乡音无改便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交集吧。大勇的妻子不仅清丽,还有一股雍容之气,恬然看着大勇与“同桌的你”真真假假地调笑,偶尔打趣几句,颇得点睛之妙。兰心蕙质,可亲可敬。
以前不喜聚会,还因不惯于看那些打着叙旧的旗号、实则功利的热络。一方敬称官职,一方惯用官腔,言谈中必提及某某检查、某某领导,明明同学聚会,到最后却悄悄演变为众星捧月、各取所需,或围绕其中某个显赫发达的同学极尽赞美阿谀之词,或将那心中欲求之事借机托于可求之人。这种变质变味儿的聚会实在令人生厌。我一向知足,别人的荣华与我何干?所以最见不得那些也许在职场只是个孙子却到同学面前装大爷的人,更看不起一见有利可图即凑将上去的所谓的同窗。像今晚这般纯粹的“寻欢作乐”,倒真令我感到神清气爽。
敬酒时,大勇说:“你大概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一面吧。”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接受不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粗俗”“流气”。我嘴上说“就是!你们带坏了我”!其实,我哪儿有那么迂腐,有时候,大俗才是大雅。这貌似的“粗俗”,恰是最坦率的真实,是不必附庸风雅的自信;这夸张的“流气”,则是对那些经年累月终不肯轻付的情怀的一种释放与自伤吧。而这些,既不能在同事上司前展现,亦不合在家人朋友中流露,因为除了一起走过青葱岁月的老同学,任谁都无法因与你共拥那些经历而理解你最初的情怀。
我没有等到曲终人散,却在兴味正浓时告辞了。初春的风已有些暖意,归家的路上,我想起一句歌词:老同学,时光雕刻的花。
作 者 简 介
郑俊,女,1973年生,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现系高中语文教师。近年发表作品:《鲍照研究综述》;《“高鸿决汉,孤鹘破霜”---浅论鲍照乐府诗的继承与开创》;散文《飘香的岁月》(获全国首届书香“三八”读书征文二等奖,收录于《牵手幸福》、《信阳市2013年度散文》等书);散文《“呆”在幸福里》(获信阳市女工部征文比赛一等奖);散文《读书的女人》(获淮滨县妇女读书月征文一等奖);另有《只语片言 关乎性灵》、《守望花开》、《钓趣》、《渴望阳光》、《以何种姿态老去》等文见诸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