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璧/四婶(小小说)
整整一个冬天,也没见下雪。立春了,年过完了,反而下起雪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车慢慢地开着,恐怕像那些出事故的车辆一样,滑碰到别的车或人。所以,二十公里的路,早起七点就出发了,快中午了还没有到。真是,想快时快不了,不想快时反而很快,就像四婶的病似的,糖尿病十多年了,也没见严重到什么程度,突然人就走了,快的不可思议。这雪也是,该下时不下,大家等不上不再关心时,突然就来了一场,还是中到大雪。
小猛夜里接到报丧电话,说四婶不在了。
路上,小猛在想,年前回老家专门看望了四婶,并没有发现异常。四叔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刚购进几千斤黄豆,准备过了年大干一场呢。看来,他们自己也没有估计到死神催得这么紧。四婶才刚过花甲之年,按当前的平均年龄,应该还不到寿限。四婶当时的精神也很好,就是穿衣不讲究,农村妇女倒不是非要穿戴时髦,整洁大方就行。可四婶也太朴素了,身上任何首饰没有不说,衣服也是穿了多年的旧衣服,颜色都变了。小猛开着玩笑问四叔:“叔,咋对四婶这么刻薄,衣服也不给买?”四叔看着四婶努努嘴,又看看自己的身上说:“她不穿,也不让我穿。”四婶便说:“都有新衣裳。这衣裳好好的还能穿,总不能扔了吧。”
那天的中午饭,按现在的农村条件,应该弄几个菜喝上几杯的,毕竟小猛专门从市里来看望,听说在市里还是一个部门的科长,也算是衣锦还乡有面子的人,只以一碗面条招待,也确实说不过去。四叔曾提醒四婶是不是炖个母鸡,四婶总算在面条卤里加了两个鸡蛋。四叔不满地数落说自己家养的鸡也不舍得吃。四婶却说:“母鸡在,能不停地有鸡蛋吃,炖了鸡,只吃一次。自家养的就吃?老大家还养着牛呢,给你们杀一头?”四婶把四叔呛得接不上话。但小猛清楚,这是四婶的习惯,不是有意慢待。
与四叔四婶告别时,小猛站在院子里又环望了半天,这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又低又破,就问:“叔,不是去年又盖了一处新宅院么?你们为啥还住在这老院子里?”四叔还没有开口,四婶又抢了先:“那个新院是老三的。再说,房子越大越冷。我们住这里挺好的,聚气,暖和。”
回忆着十几天前的事儿,仿佛就在昨天。想着想着,车就到了四叔家,但已物是人非,四婶已成故人,她的音容笑貌重现眼前,不觉让人悲从心生。小猛下车,哭着进了四叔家。
亲属亲戚差不多都来了。四叔有两个闺女三个儿子,老大在村里养牛,老二在省城郑州做生意,老三在上海一家大公司当财务总监,拿着丰厚的年薪。三个儿子过的都很好,经济方面很富裕。
谈起四婶的生活,都有一致的评价: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不住好房子,就怕花钱,有病也不舍得看,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早早地就走了。节省,节省,把自己的日子也节省了。
小猛带着疑问,有意把四婶的生活情况了解了一下。儿女们都很孝顺,经常给老人买东西,给零花钱。老两口自己挣的钱也花不完,就把儿子们孝敬的钱存了起来。老三在村里盖了三层楼,就是专门给父母盖的,四婶坚决不住,说要给老三留着。
说起吃,用四叔的话说:“她不舍得吃好的,也不让我吃。一直吃自己家蒸的馍,有一次来不及蒸,就从街上买了一斤油条,她还非让退回去换成馍。我想喝口酒都不让买。她走了,我也该吃些好的解解馋啦。”
说到穿,小猛以为四婶真的没有像样的衣服呢,可堂姐从柜子里一下拿出好几件新衣服,全是儿女们给四婶买的,夏天的,冬天的,都是崭新崭新的。竟然有一件鸭绒袄的商标牌还没有去掉,挂在衣服上晃晃悠悠地像在诉说着委曲。
说到治病,他们说四婶对住院治疗非常抵触,从来不住院,也坚决反对用昂贵的药物。曾因为打胰岛素剂量大小问题和四叔生过一回气。她和医生吵,坚持要用少小毫升的。其实,四婶的糖尿病一直在加重,但她一直在忍受。
小猛感慨地说:“四婶一辈子省吃俭用,临走也没有花费什么,攒下那么多钱有啥用呢。”四叔马上说:“该花的时候不花,不能不花的时候也得花出去。”原来,在四婶最后的日子里,她已经无力管控经济的时候,家里人总算让四婶住进了医院,并对医院说要全力抢救,不惜代价。就在短短的几天里,把四婶一生吃穿节省的钱全部花光了,仍然没有挽回她的生命。如果四婶知道这些,会多么的心疼,多么的生气。
出殡那天,在四婶的坟前,烧了很多东西,包括四婶放了很久还来不及穿的新衣服。办四婶的丧事花费了不少钱,甚至是刻意铺张。儿女们想从心理上补偿一些,四叔也想放开手脚花费一次。
不知另一个世界下不下雪,四婶用不用穿鸭绒袄?
作者简介:
石露宝,笔名和璧,男,1963年10月出生,河南汤阴人,现在鹤壁市公安局工作。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曾在报刊、网络媒体发表散文、小说、诗歌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