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幺爸
幺 爸
重 庆 巴南 舒 展
追幺爸，
喊幺爸，
幺爸逗我笑哈哈。
笑哈哈，
真好耍，
水沟鱼儿三尺八。
“补烂缸缸——烂钵钵唷——，有烂缸缸——烂钵钵的拿出来补唷——”
一天中午，我家院外那条由北往南从菩萨沟通向八角庙的石板路上，有个人头戴一顶旧草帽，背个背篓，低着头一边走，一边高声叫喊，“有烂缸缸烂钵钵的，拿出来补唷——补烂缸缸——烂钵钵唷——”
“没得烂缸缸烂钵钵，你各人走——”心直口快的三婶子大声说。
“补缸缸钵钵——”旧草帽竟然不听三婶子的回话，离开主路，顺着斑竹林边上的斜坡路一边拖着长音，一边不紧不慢的走上来。
“咳，你这人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哦？”三婶子有些不耐烦了，“跟你说了，没有烂缸缸烂钵钵给你补，还上来做啥子？”
旧草帽拐了个弯，向我们的院子走过来。我也很奇怪：不是已经给他说了么？没有他要补的烂缸缸烂钵钵，他还来干什么？
“你这人还笑人呢！明明给你说了，没得你的事，你还来做啥子？”三婶子莫名其妙。
旧草帽也不搭腔，径直向婆婆家门走去，推开了门……
正在地坝边晾晒衣服的婆婆见那个戴草帽的人竟然推开了家门觉得好诧异，说：“你这个人还扯耶，啷个往倒人家屋头拱？”
我们正诧异间，只见戴旧草帽的人从婆婆家门走出来，背篼已经没有了。他把旧草帽从头顶拿下来，挂到老屋土墙上的一颗竹钉上。我们一看，吃惊地“啊”了一声：原来戴旧草帽补烂缸缸烂钵钵之人，竟然是我的幺爸！
“哈哈哈——”我们都大笑起来。
婆婆笑骂道：“多大一个人了，一点儿也不学正经……
幺爸扮得之像，我们居然都没有认出来。
真是：
补缸缸，
修钵钵，
搞些花样笑婆婆。
婆婆笑，
婆婆说，
逗得我们好快乐。
幺爸这个词语听起来年纪很大，其实并不大，因为爸爸的兄弟姊妹多，所以幺爸只比我大九岁。
“来来来，卓佳——我来教你歪小屁股儿。”幺爸挂好草帽，叫住了我。
那年我八九岁，自然对很多事情感兴趣，就跑了过去。
“这样，你看，”幺爸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稍微下蹲将膝关节弯曲，两只手按在膝盖上，把屁股撅起来。”
我照着幺爸的样子，撅起了小屁股儿。
“对，就是这个样子了。”幺爸说，“看，看我，看我是怎样做的。全身除了屁股以外，其他部位都不要动。只是把屁股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好比鸭子摆尾巴的样儿，摆过来摆过去就行……”
“哈哈！”
我笑起来，但摆得不协调。
“哈哈哈！”幺爸看我那个滑稽的样子，不觉也笑起来，“这个功夫，也像练武功一样，需要勤学苦练的。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的，也不是一看就会摆的唷……”
我们正在兴头上，爷爷走过来，大喝一声：“又在这儿装啥子怪？教小孩儿，咋个能教这些怪摆杂？”
歪屁股，
摆屁股，
爷爷训话如老虎。
怕老虎，
心头堵，
好耍玩意多无数。
多年以后，从事了按摩工作，我才体会到，这样其实是可以锻炼脊柱和腰肌的……
说时迟那时快，幺爸站起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幺爸如同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漏了一些气的皮球，带着我和几个堂兄弟疯玩起来。
“哇——”
堂弟卓伦哭起来。在疯玩中，卓伦不小心被跳起的皮球将门牙碰出了血。这一下子，欢声笑语不见了，有的呆若木鸡，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若无其事。
哭声惊动了二婶子，跑过来询问事情的原委。得知是几个人追逐着玩皮球把卓伦的门牙碰出了血。婆婆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抢过皮球，找来了剁猪草的刀。我们这儿的人家，一般情况下，菜刀用久了，就买一把新的回来，旧的便拿去剁猪草了。这时候的猪草刀，往往是刃口不平整的，向刀背凹进去。不过，婆婆拿这刀想把皮球砍烂，好像正合适：猪草刀的刃口凹进去，皮球却凸出来，正好吻合。但是，皮球里面还有空气，生气的婆婆把皮球放在门槛上，高高地举起猪草刀，用力砍下去，皮球的弹性让猪草刀猛的弹开……
就这样，不知砍了多少刀，婆婆累得够呛，皮球却没被砍坏。看着婆婆被气得龇牙咧嘴把头摇，我们一群小孩子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拍皮球，
砍皮球，
皮球不破把刀丢。
把刀丢，
留下球，
气得婆婆直摇头。
晚上，繁星满天，月儿像害羞的小女孩儿，一会儿从云层中探出好奇的眼睛，一会儿又躲进云层中。
我、卓伦和几个小孩子，在一旁围住幺爸。幺爸在我们的簇拥下，神气活现的把玩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物件儿。
“卓佳，你们说，我手里拿的是啥子玩意儿？”幺爸问，显得很开心。
我们自然很好奇，但是都不知道是啥子玩意儿，便争先恐后地问：“幺爸，是啥子东西啊？”
“这是……”幺爸显得很神秘，“悄悄告诉你们……”
他又停了停，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小声地说：“这是……火—药—枪……”
“从哪里弄来的？”我们一听是火药枪，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我自己做的！”幺爸更神气了。
“可不可以打一枪？”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当然可以。”说着，幺爸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些粉末状的东西来，在那儿捣鼓了一阵。
我看见幺爸将他心爱的火药枪高高举过头顶，停了一会儿，猛的一扣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团火光出现在夜空里。有小孩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这一下可不得了啦！
响声惊动了爷爷，爷爷从病床上一轱辘爬起冲到院坝，将幺爸的火药枪没收了，还不住的骂：
“小小年纪，耍啥子烂牙枪！”
哈哈：
烂牙枪，
冒火光，
小孩尖叫心发慌。
心发慌，
人奔忙，
老人生气骂儿郎。
夏天的夜晚，最惬意的，是躺在幺爸的凉椅上纳凉。
通常人家的凉椅，人躺在里面，脑袋是没有停靠的地方的，可幺爸有办法。他在凉椅上端的木板上钻出两个小孔，用铝丝拴上一个扣，将一根木条用铁钉固定在一块方木板上，将木条插入铝丝扣中。就这样，人躺在凉椅中，头就可以靠在插铝丝扣中的木条上端的方木板上，感到特别舒服。
幺爸怡然自得地躺在凉椅中，手摇一把他自己用篾条编制的扇子，扑打着蚊虫扇着风。这时的幺爸实在是享受得很。在我们想来，恐怕传说中的“皇帝位置”也莫过如此吧？幺爸给我们说，他有一天去赶场，由于下大雨，在路边捡到一条鱼。他说着，放下扇子用两只手比划着说：
“有这么长的两条鱼，从稻田的水渠跑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被我看见了……”
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异口同声地问：
“幺爸，有这么长的鱼啊！？大约有几尺长？”
因为看样子足有三尺多长。幺爸笑着说：
“对，至少都有这么长！恐怕有四尺长吧？”
“啧啧，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鱼！不，肯定没那么长！”我们七嘴八舌的说。
““没四尺也有三尺七八……”幺爸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正诧异间，眼尖的二妹看出了蹊跷，大声说：
“幺爸在做小动作！你们看，他两只手都另外比了一个长度……”
我们仔细一看，其实幺爸左右两只手，还分别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两三寸的长度。幺爸呵呵直笑，我们才知道刚才上了当，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盛夏的夜晚，幺爸的周围总会有好几个小孩，或坐或躺在木凳上。瞅见幺爸一起身离开了凉椅，马上就有小孩冲过去，享受一把“坐皇帝位置”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在那个年代，真有赛跑运动员得了金牌一般的兴奋。不过好景不长，只要幺爸一回来，就得把“皇帝位置”还给他……
吹牛皮，
他第一，
鱼能变化笑死你。
笑死你，
争凉椅，
躺躺凉椅真安逸。
“来，卓佳，你肯定咬不到我这块肉。”
幺爸张开手掌，要我去咬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虎口的地方。我不知是计，傻乎乎地张嘴就是一口咬过去。哪知幺爸的拇指和食指一下子就把我的小腮帮儿卡住动弹不得了，哪还能咬他的手……
幺爸心血来潮时，大马金刀地躺在凉椅中，叫来我和卓伦，要我俩每人抬他的一条腿。我和卓伦累得气喘吁吁，幺爸却坐在凉椅中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只管笑……
见我们抬不动，幺爸就叫在一旁发笑的其他的弟弟妹妹：
“来来来，增加人员一起上……”
这情景，真有点儿像《西游记》中的一群小妖围着老妖的感觉……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几十年过去了，幺爸到了花甲之年。如今的幺爸幺婶身体健康，女儿成才很有出息，女婿孝顺外孙争气，一家人其乐熔熔衣食无忧，生活得幸福和快乐。
幺爸给我的童年带来的那些快乐，深深地埋藏在遥远的记忆里……同时，他在那个艰苦年月依然热爱生活、乐观开朗的性格也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人生路上，无论有怎样的艰难、不幸和坎坷，我都坦然面对、乐观对待，以一颗真心童心，以无比的热情怀揣梦想，风雨兼程，追求诗与远方……
感恩生活带给我的一切！
当我再次遇见幺爸，我一定要好好向他说一声：
“幺爸，谢谢你！”
想童年，
忆童年，
快乐事儿好喜欢。
好喜欢，
回头看，
嘻嘻哈哈露笑脸。
作者简介：
舒展，本名王统华，男，汉族。中国盲协文学委员会会员、重庆市巴南区作家协会会员。1968年10月生于重庆，有诗文100多首（篇）发表在多家刊物。其事迹被中国新闻社（网）、《重庆晨报》等媒体采访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