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 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荒沟》连载（5—6）
守望梦中的家园
荒 沟
作者：泓汶
< 5 >
天亮了，他突然醒来，看见女人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她额头肿起一个大包，一边的脸肿胀，嘴角有血痂，像睡着了。两个孩子躺在炕里边，嘴角流着口涎。
他看他们一阵，从房子出来，走进灶房里。灶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熟萝卜气味。案上的碗里放着几个蒸熟的萝卜。他一闻到这气味，胃里忍不住就想吐。可是没有这萝卜，肚子里就没有啥东西能下去。他从碗里取了两条熟萝卜，揣进衣袋里，把那把老铁镰别在腰里，然后出了头门，把门拉上。
太阳刚升起来。村里弥漫着一片潮湿的雾气。他走出村子，从小学校后边的一条土路朝西走。这时，小学校的铃声声穿过晨雾飘来了，颤悠悠的，令人感伤。接着，他听见一群学生娃唱歌的声音，和老师吹哨子的声音。学生娃们的歌声嫩生生的，一阵接一阵飘过来，钻进他耳朵：
戴花要戴大红花呀
骑马要骑千里马
唱歌要唱跃进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
一曲唱完，他们又唱起另一首歌：
公社化，大红花
六亿人民是一家
总路线
万丈光芒
地上乐园先开花
一大二公
力量无涯
一大二公力量无涯
三面红旗万万岁
三面红旗
万岁万万岁
……
跃他妈的×呢，还跃进呢。把人跃得肠子都拧绳绳哩，还跃进呢，他心里恶狠狠地骂。
连一口苜蓿都吃不到嘴里，还乐园呢。驴马毬日下的，真能瞎吹，他接着又想。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条熟的萝卜，咬了一口，在嘴里嚼起来。嚼一阵，觉得满嘴都是一股青泥味，胃里忍不住又想吐。但他还是忍住了，把那条萝卜吃完了。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你妈那个黑疤子呢，还万岁呢，他心里又骂了一句。
< 6 >
在水利工地，他没找到张万。那些民工说，张万到兰瑟城开会学习去了。他听了闷着头，半晌不吭声。
那些天，他一直在水利工地跟着干活，用土车子给坝面上推土。每上完一个班，他累得就像骨头全部像散了架。大灶上吃的也是萝卜汤，每顿一个玉米面锅塌塌。吃饭时，民工们夹着老碗，就在灶房外边排队。掌勺的给每人碗里舀一条熟萝卜，再加两勺汤。汤是咸的，萝卜浸在里边。他吃一口萝卜，喝一口咸汤，咬一口锅塌塌。民工们管这种汤叫“跃进汤”。灶上的人另起了一个名字，叫“青龙过海”。不管你叫它啥名字，反正你吃下去，撒一泡尿，一会儿就没了，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了。推着土车子，走在坝面上，他感到两个腿弯弯发软，眼前老是冒花花。有时眼前突然发黑，像要栽倒似的。日他先人，这狗日的饿罪，真是不好受。也许是世上最难熬的罪。
一连几天，他都没等到张万来。他突然心里惶惶不安，感觉像要出什么灾祸似的。一天晚上，趁别人不注意，他又偷偷溜出来，想回家。
回到村子时，已经半夜了。女人不在家里，头门上挂着一把锁子。他想，女人可能回娘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隔壁四老婆来了。四老婆头发已经灰白了，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身子颤巍巍的，看着他：宗院，你回来了？
噢，四婆。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好。你要再不回来，我还想叫人去工地叫你呢。
他给四老婆端凳子，让她坐下。四老婆吁了口气：
这回，你把媳妇打得有些重。你走后，有十多天，她都不好下炕。前天下午，两个娃在门外哭。我过来一看，门关着，就知道事情不好，就赶快叫人。幸亏他们把门踏开了，再迟一会儿，就把错事做下了……
他听了，大吃一惊，睁大眼睛看四老婆。
她想上吊，把绳子挂在屋梁上，人站在板凳上，满脸都是眼泪……他们把她救下后，我跟你二姨又把她劝了半天。她哭了，啥话都不说……
他听了，好一阵没做声。
前天，娘家她两个兄弟来了，把娘母三个都接走了。我听她兄弟的话说得不好——
他们说啥来？
你不问了，总是没好话……他们说，你打了他姐，他姐跟你不过了……
那她是咋说的？
她也没说啥；看上去，她对你是怀了气。不过，你也不要把这话当真。你到她娘家去一趟，好歹给人家说些好话，赔个不是，看人家话咋说。
……
说一阵，他把四老婆送走了。然后，他坐在炕边想了好一阵。他不想去丈人家。因为女人的两个兄弟早就对他怀着仇恨。他怕去了后，又跟他们打起来。他想等女人自己回来。
可是女人一直没回来。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就来到这条沟岸边。这儿离她娘家很近。从这儿，他能看见她娘家门前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他们家的头门仍然紧关着。好像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未完待续）
01
简介
泓汶：原名卢敏，陕西人。1984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围墙与焦虑》、《午夜月光》、《弃园》、《黑夜凝望火柱》、《虹光》、《荒沟》、《水莲》、《寒雾》、《毛拉湖》、《白净雪原》、《新月》等四十余篇，在《延河》、《北方文学》、《新大陆》等文学期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黑夜凝望火柱》。著名评论家胡平先生、阎纲先生、李星先生，对泓汶小说均给予高度肯定赞赏。作者微信公众号：gh_44a40df16cd6 微信号：slm6899。
02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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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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