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西宁诗星金光绶
吊西宁诗星金光绶
一
七月的建城,夏日如火。
比这天气更火热的,是建城全城的大基建!
这个从万历五年(1577年)开始,直到1950年4月的西宁县、郁南县县城,如今正进行着一场不亚于万历六年筑城,修建县衙、学宫、城隍庙的基本建设工程。
城内大街中山路,是这场大基建的主战场。但大街旁边的忠爱坊,忠爱坊内的金家大屋,似乎与这场大基建完全无关。坊内散落着不少几百年前的建筑构件,似乎还沉睡在历史的梦境中。蜗居在破败的金家大屋里的金氏后人,似乎无法从破落中解脱出来。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时候,这样一个氛围中,来到金家大屋,去凭吊西宁诗坛那颗划时代的诗星——金光绶!
二
金光绶是随父亲金璨到西宁任职,最后落籍西宁的。
据康熙五十七年《西宁县志·卷之五·官师志·皇清·训导》记载,金璨于顺治十五年(1658)任西宁县训导。又据该志卷之八《治行志》载,金璨,字元度,浙江山阴人。顺治辛卯年(1651)举人,任顺德县教谕,因丁忧离任,暂时寄居在广州。守制期满除服后,因为贫穷不能备办行装进京到吏部接受选派。好在当时有这样一种做法,父母丧期届满后重新出来做官的官员没钱赴京的话,可以到当地的藩王处,或以降职、代理、任实职等安排职务。金璨到广州的平南王府,接受降职安排,担任西宁县训导。当时正是清朝建立的初期,西宁学宫破败倾塌,而且没有生员学习与生活的东西斋室。金璨独自承担修复学宫,建设斋房的工作,他千方百计募集资金,终于把学宫修复加固,建成东西斋室。每月按规定召集生员评讲文章,同时详细制定生员的行为准则。知县推崇金璨的才能与人品,向他征求治理西宁的办法,他经常提出一些有益的建议。金璨担任西宁县训导不到2年,就因病去世。金璨去世后不久,云南的吴三桂作乱,西宁受到严重影响,金光绶不能回到浙江山阴家乡,只好入籍西宁县。
说好听的,金光绶是入籍西宁,说不好听的,金光绶是流落在西宁。
金家大屋前座
金璨去世,金太当然希望能把丈夫金璨的灵柩送回浙江江阴入土为安。但当时儿子金光绶才5岁,又正值云南平西王吴三桂作乱,西宁县不断遭受灾祸。金光绶只能投靠姓潘的舅舅,藏匿在深山的乡村中。金太完全无暇办理此事。金光绶20岁考中秀才,不久成为廪生。之后的科举道路十分不顺利,到了60岁也没能考中举人。金光绶为人洒脱,仗恃才学,喜欢持公论,得罪了一些墨吏。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60岁的金光绶乡试落榜回到家里,墨吏们便罗织罪名,把金光绶投入了监狱。幸而上面的高官知道了这事,一纸公文免除了金光绶的罪名。为躲避进一步的迫害,金光绶带上简单的行李,孤身一人,远游他方。从此放弃了科举。这时候,金光绶已无力送父亲灵柩回浙江江阴了,只好在西宁城西的继武岗找了一处吉地,让父亲入土为安。
金家大屋,估计是这个时候兴建的。后来是否有重修,史无记载。
三
金家大屋位于忠爱坊。
万历二十年《西宁县志·卷之二·建置志·街巷》:“县前东街、南街、西街、十字街、武功街、城脚街、东门外直街、南门外横街、河边水街。”可以确定,万历二十年(1592年)的时候,西宁城还没有忠爱坊。
康熙六年《西宁县志·卷之二·建置志·街巷》:“县前东街、西街、南街、十字街、雄镇街、忠爱街、武功街、打铁街、城脚街。”由此可知,最迟在康熙六年(1667年),忠爱坊已形成。但当时不叫忠爱坊,而是叫忠爱街。
忠爱坊是西宁城众多古街坊之一,其文化底蕴,因为金家父子而不亚于其他古街坊。
蚕丛孤岭阻遐荒,凿壁曾通作战场。
庙算古来周绝域,王风今得被穷乡。
千寻耸翠山烟断,百折旋峰鸟道长。
愧我系袍登眺日,白云天际思茫茫。
这是金璨的《变彝岭》诗。变彝岭在本县大榕乡,离西宁城50里。诗中的白云天际下,金璨系袍登眺,让我们看到了360多年前30多岁的金璨先生,是多么的英俊飘逸!
金光绶很有乃父遗风。他所写的诗,自然天成,感情真切。《浮沉石》:
江深不可测,片石砥中流。
夹水平分岸,中央自作洲。
风来维钓艇,日落宿沙鸥。
传说浮沉事,丹砂迹尚留。
浮沉石在罗旁文昌江流入西江的附近,又名罗经石、锦被石。这块礁石约有2亩大,上面很多纹理,圆圆的好像如罗经,因此称它为罗经石。传说从前附近有石鼎在江中随波浮沉,那是赤松子(黄大仙)炼丹用的大鼎。而浮沉石就是赤松子(黄大仙)炼丹的地方。屈大均《广东新语》说:文昌江在罗旁流入西江的地方,这里有一块罗经石,又名锦被石。西江洪水上涨的时候,可以看到这块石随波浮沉。锦被石与三水县的龟纹石、香山县的浮虚山、归善县的浮碧山,都是南海浮石中的一种。由于这块大石头名叫锦被,因此这段西江又叫锦江。锦被石忽然沉下去,忽然浮起来,长期好像在洗涤的样子,因此又叫做濯锦石。浮沉石是西宁新六景之一,曰“丹鼎朝霞”。历史上有很多人吟咏它,但论艺术性,似乎都不如金光绶这首诗。特别是诗中的“风来维钓艇,日落宿沙鸥。”不知勾起了多少文人骚客对这块礁石的向往!
客窗清昼掩柴扉,幽思由来半入微。
脱钓游鳌投海去,惊弓亡鸟出林飞。
烟沉古道风初暖,花落横塘草渐肥。
料得此时春正好,青山遥待远人归。
这是金光绶的《旅怀》诗。诗中写出了自己为躲避进一步迫害而远游的心情,也表露出对家乡西宁和家人的思念,感情十分真实。金光绶曾经把他在远游中写的80多首诗编成集子,命名为《然灰集》,汪后来在序中把金光绶的诗歌特色概括得非常准确:
我的朋友金光绶,从小就研习科举,以写八股文著称,未曾专门在诗歌创作上下过功夫,但他写的诗歌却显得古雅、雄浑、悲壮。一般来说,平时登山临水,古雅、恬淡、雄浑的风格会多些,悲壮的色彩会少些。唯独金光绶《然灰集》中的诗歌,都是极其悲壮、古雅、恬淡、雄浑的作品。
金光绶的诗集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康熙五十七年、道光十年《西宁县志》和民国二十六年《旧西宁县志》收录了不少他的诗文赋。
在西宁文学史上,金光绶是一位划时代的人物。在金光绶之前,活跃在西宁文坛上的作家,多是非西宁籍的知县、教谕、训导等,但金光绶之后,西宁本土诗人开始崛起,涌现出了罗大鲲、张子京、刘日菼、何其彬、何庚生等诗坛大家。本土诗人开始成为西宁诗坛的主角。
四
作为西宁后人,西宁后学,我一直对前贤金光绶充满着无限的敬意,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到西宁城的忠爱坊金家大屋凭吊金光绶这颗熠熠生辉的西宁诗星!
2020年7月9日,我终于走进了忠爱坊,终于来到了金家大屋。
早就听说金家衰落,但我没有想到衰落到如此程度。前面一进屋子,瓦面已经严重渗漏,仍然蜗居其中的金氏后人用星铁皮在瓦面上搭了一个棚顶挡雨。后面的大屋瓦面已经部分坍塌,但墙体还在,瓦面的梁子还在。一竹竿晾晒的衣服,虽然让我没有了“故宫离黍”之叹,但它似乎在向我诉说:金家大屋还顽强地活着,它不愿就这样消亡!内心的伤痛似乎还甚于故宫离黍!
金家大屋后座
仍然蜗居在金家大屋的金氏后人似乎麻木了,对我们的前来没有任何表示。我不请自进,并对一位坐着的金氏男人说:“你的早先很厉害哦!”但并没有获得他什么回应。
破落的金家大屋,麻木的金氏后人,其实与金璨、金光绶的人生悲剧是非常相称的。金璨因为丁忧离职,守制期满后没钱到京城吏部申请复职,只能到平南王府去,接受降职使用——到西宁担任训导。担任西宁训导不到2年,36岁的他就撒手人寰,留下5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妻子。金光绶20岁考中秀才,似乎少年得志,但直到60岁也没能考中举人,还受人陷害,投入监狱,虽然被上级领导解救,但这样的打击,对金光绶来说是致命的。72岁那年,金光绶终于被举荐为岁贡生,“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30岁成为贡生已嫌老,何况72岁!更让人悲痛的是,金光绶被举荐为岁贡后,随即就去世了。
面对破败的金家大屋,面对麻木的金氏后人,我在默默地吟诵起金光绶的诗歌,脑海想起了金光绶和他父亲的悲剧,然后是一声声深深的感慨。
离开金家大屋,走出忠爱坊,我心依然压抑,久久无法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