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兴‖心回故乡的老彭

经过多年的努力,老彭终于在县城附近买了房,儿子也娶了媳妇儿并给老彭生下两个小孙子。

如今,老彭的眼神里经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幸福也不断地从他眉宇间的皱纹里往外跳。

论说,年近古稀的老彭期盼许久的心愿已得到满足,也该到卸磨歇息,静享清福的时候了。可是近来我却有一个新的发现,尽管老彭的目光依然深邃,说起话来声音依然清晰宏亮,干活时的精气神依然没变。但老彭的身子骨却比前些年消瘦了许多,背也比前些年驼得厉害了,就连嘴里的两颗门牙也比前些年格外的细长显眼了。然而,这些还不是问题的关键,最主要的是他不再像十几年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天天四处寻着打工挣钱,对钱的欲望特别强烈。

那时候,他的心思全扑在挣钱上。大坪山里的老家他除了过节时回去给父母上坟之外,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回去。我经常提醒他要勤回家看看,人是房楦子,时间长了老土房没人照料不是漏雨就是坍塌。可老彭却很轻松并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结实的太太着哩”。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耽搁时间,为了实现在县城给儿子买房的心愿,他要最大程度地利用一切时间拼着老命多挣钱。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担砖挑沙,修坟箍墓,拆旧房砸钢筋这些当年老彭热衷的活路,如今却受到他的冷落。反而原来他不经常回的老家,近几年却三天两头地往回跑,而且回去一住不是十天半月,就是一月有余。八、九里深的磨儿沟,如今已没了往日的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破败的房子沿路摆了二十多家,除了一位七十多岁的哑巴老人再无人居住。儿女们耽心他的安全阻止他回去,我也曾多次劝说他没事不要老往山里跑,毕竟山大沟深,意外随时相伴。再说野虫也多,万一受到伤害无人知晓,有个啥闪失岂不是让人后悔都来不及。但老彭却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没事没事,自小小儿山里跑大的,能有啥事”。

老彭知道我时常牵挂着他,每次回老家前都会提前告诉我。作为朋友,既然挡不住老彭回家的心愿,我只有多关心他帮助他。去老彭的老家不通水泥路,我就骑着摩托车把老彭送至尽可能到的地方,然后再三提醒他回去后要多珍惜身体,多注意安全。那一刻,望着老彭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一直在想,他放着县城的舒服日子不过,为啥一门心思的要往荒无人烟的老家跑呢?

当一个人精神上有所追求的时候,那些被别人不屑一顾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却是最美好的向往。

回到老家后,老彭在门前的场院里种植了天麻。那些小小的生灵仿佛有意试探老彭能坚持多久的耐心,当春埋下的种子,藏在土壤里两年都不露头,三年后能不能丰收还是未知数。但老彭却乐此不疲,满怀希望,不离不弃地守护着。

荒芜了多年的坡地,经老彭的悉心耕耘又披上了绿装。辣子、西红柿、豆角儿等蔬菜的幼苗与山坡上新生的枝芽一同在新春的阳光里茁壮成长。到了成熟的季节,老彭就打电话让我去取菜。我让他拿到县城卖钱,老彭却执意不肯,语气沉重地说一辈子为钱把罪就受咋了,如今再也不想担个菜担子满街转,甚至被人撵来撵去低三下四的了,你还是拿回去吃了。不由得我心中既伤感又热乎乎的,自从与老彭结识以来,他家的地里长啥菜,我家的案板上就有啥菜。尤其是近两年,老彭在老家受苦受累种的菜既吃不完又不卖钱,全送了人。在别人眼里老彭的确很傻,但胸怀坦荡的老彭却笑哈哈地说:“好着哩,好着哩!”

七八月份骄阳似火,持续的高温催熟了田间万物。五味子的果实似山葡萄般沉甸甸地挂满山坡,勤奋的老彭又开始了新的忙碌。早晨五六点他匆忙吃过饭,夹着布袋摘五味子去了。钻丛林,攀树枝,登悬崖,只要啥地方有五味子,啥地方就屹立着老彭的身躯。三伏天中午的太阳烤得人浑身冒汗,但老彭根本不管不顾,一粒粒五味子宛若一颗颗熣灿的绿宝石洒进了老彭的心,沉醉得他满面喜色,神釆飞扬。那一刻,他对五味子的热情早已压住了酷暑高温。傍晚时分,老彭汗流浃背地扛着多则三四十斤,少则二十多斤的辉煌战果凯旋归来。劳累了一天的老彭胡球麻达吃过晚饭,又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着新闻一边把白天采摘五味子从穗子上一粒一粒捋下来,往往忙至深夜。遇到雨水多,没有天气晾晒五味子,他就将土炕烧热往干炕。我原以为老彭的辛劳付出一定能换来高额回报。经过交谈,从老彭口中得知十斤五味子鲜药才晒一斤干药,上好的干药每斤能卖三十元多一点。听罢不由得我大跌眼镜。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老彭这不是把账算反了么?就算他一天最多摘四十斤鲜药,晒干后顶多卖一百二三十块钱。而他干老本行给人打一天工随随便便挣一百七八,纵然年纪大了干不动担砖扛水泥出蛮力的重活,干点筛沙和水泥之类相对省力的活一天也能挣一百五六十元,无论如何都比摘五味子强的多,最起码能按时吃饭,收入还是稳定的。现在这样,他到底图的啥呀?

说来话长,老彭摘五味子也不是每次都一帆风顺,随时随地也将面临危险。去年有一次老彭看到半崖上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面密密麻麻地挂着一串串熟透了的五味子。那东西似调皮捣蛋的小顽童,在夏日的山风中左摇右摆舞动身姿,既像对老彭咧嘴嬉笑,又极似挑逗地挥着一双双小手对老彭说你来呀,你不是特别喜欢我们吗?你有本事就上来摘呀!倔强不屈的老彭看到满树的五味子早已心花怒放,高兴得差点把两颗门牙碰到崖石上,根本不顾也没想有啥危险,急切地把手上的烟头往鞋底上用力地一跐,几句话功夫就爬上了树。正当老彭喜出望外地将手伸向头顶的一串五味子,突然发现上方约两米多的树杈上挂着一个洗脸盆大的葫芦豹蜂窝,不时有体形硕大的葫芦豹蜂从窝中进进出出。可能是树叶茂密或者是那些小生灵太过繁忙的缘由,它们并没有发现老彭侵入了它们的神圣领地。

老彭比谁都清楚葫芦豹蜂捍卫家园的决心,群起攻击时的威力,一圈儿金黄,一圈儿褐黑的华丽外衣下隐藏的秘密武器所具备的毒性与杀伤力。老彭越想越觉得这里危机四伏,得赶快撤离。就在老彭准备下树的时候,几只外出归来的葫芦豹蜂发现了老彭,它们迅速招来同伴,成群结队在老彭头顶盘旋,随时准备向老彭发起攻击。老彭自知在劫难逃,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里山势险恶,林大沟深,距县城虽不很遥远但道路艰难,恐怕等不到儿女们来救援,自已就被毒蜂蜇得不醒人事了。心底善良的老彭越想越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早,好日子刚开头,清福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正当老彭身处险境的危急时刻,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却发生了。只见蜂群即将把毒针刺入老彭肌肤的瞬间,却一个转身轰地一声散开了。有人说是大山中的神灵及时制止了蜂群对老彭的侵袭,也有人推测一定是那些小生灵每日寻思着整条沟的乡亲都挤进了繁华的都市,也不知大家的日子是否过得安心舒坦?此刻好不容易又看到了是老彭亲切熟悉脸庞,一个个喜出望外,谁还舍得伤害老邻居。它们开始在老彭的头顶不住地嗡嗡,却不再对老彭进行攻击。但是它们绝对不允许老彭的身体有一点儿挪动,否则,就绕着老彭头顶嗡嗡的更厉害了。吓得老彭只好静静地坐在树杈上等待时机。从下午两点多到太阳落山的这段时间,老彭除了偷偷烟抽再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最终,老彭凭着耐力坚持到监视他的那些葫芦豹蜂带着疲倦归了巢,遭遇一场虚惊的老彭才踏着晚霞走上了回家的路。

世上的事情往往很奇怪,有些现象令搞学问的人都抓耳挠腮。闲聊时老彭把这件有惊无险,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诉了我,听后不由得我从内心感激那些葫芦豹蜂的良苦用心。它们虽然生性歹毒,让人谈之色变,但在那一刻竟通了人性。它们表面上在威胁老彭,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害老彭的一丝毫发,它们只是嫌这位老乡亲太辛苦太劳累,出于关心,强迫老彭休息了一下午。

我不禁感慨,之前的耽心实在多余。老彭本来就是大山里的一滴水,一粒石子,一位流淌着热血的庄稼汉子,大山里的生灵与老彭是亲近的,它们怎么会伤害老彭呢!

真情像高山威严庄重,似溪水情意绵长,风雨雷电不能将其摧毁,刀劈斧斩不能使其断流。遭遇了毒蜂惊吓的老彭,回乡的心意没有一丝动摇,依然我行我素地踏在老家的土地上。

今年夏初,老彭从乡下回县城买菜籽,我邀请老彭来家里游,一杯清茶,一盒十多块钱的纸烟就算是招待老彭的礼品。那天中午我俩促膝长谈。谈及了县城的生活确实美好,大小商店一街两行,各种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但离了钱你连一根针都拿不走;谈及了要不是乡下的青年难娶媳妇儿,老年人有病就医困难,就连门前的学校也撤了,有谁舍得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谈及了农业学大寨时代出力流汗开垦的农田,如今大片大片的荒芜,看着真叫人心疼啊!

情投意合话贴心,一杯淡茶也醉人。正当我俩交谈甚欢的时候,老彭表情凝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他想在老家修建坟墓。听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大惊:“你不是在郊区已有'新房’了吗?咋又想起来在山里重修呢?”“唉!咋说呢,自小小在山里跑惯了,总看着山里的啥都顺眼,啥都亲切,就连门前飞过一只小鸟儿,心里也觉得特别热乎。尤其是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一有闲时间就想起了我妈我大。年轻时养育儿女,生活艰苦,没有能力孝顺老人,如今心里老感到当年亏欠老人的太多,就想着百年之后能睡在老人旁边多陪陪老人”。老彭的寥寥数语,字字珠玑,听得我心中暖流翻腾,眼睛都湿润了。难怪老彭这些年不听人劝说,一直在老家忙忙碌碌,尽干些得不偿失的事情。原来老彭明面上在老家种菜釆药,实质上是想趁现在胳膊腿还灵活,勤在父母身边照看,为父母的家园除除草培培土,力争多陪陪已去世多年的父母。

我的思绪豁然开朗,困扰几年的迷团终于拨云见日。老彭牵挂着父母,牵挂着老家的山山水水,心早已悄然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故乡。

作者简介:冯元兴,男,生于一九五八年。陕西丹凤人,小学文化。热爱文学,热爱生活。时常写点短文分享给同学朋友,不为博彩,只为抒发胸中对当今美好生活的感悟。

自二O一七年以来先后有文字发表于《写作嘉年华》《商洛日报》、《今日头条》、《陕西农村报》、《商山红叶》、《商洛作家》、《晒丹凤》《先生来啦》等报刋杂志及网络文学平台。系贾平凹乡土文学研究院院士、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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