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祖庙是龙母祖庭?云浮洚水是龙母文化发源地?非也!
欣闻云浮洚水出土“程溪祖庙”门额,文物重现于世,应当可喜可贺。然而,当地以此碑为笔,再添以坊间传言“先有程溪,后有龙母”为墨,大作文章,说洚水才是程溪,称程溪祖庙始建先于悦城龙母祖庙,乃龙母祖庭。而悦城龙母祖庙是程溪祖庙的分灵。洚水才是龙母文化的发源地。甚至在没有任何有力依据情况下,直接说程溪祖庙始建于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
自去年九月出土“程溪祖庙”门额开始 ,当地网络媒体一系列关于“洚水是龙母发源地”的文章论点无外有三,一依据《旧唐书》、嘉靖《德庆州志》直指历史上的程溪就是洚水,程溪指悦城河乃清朝才有的说法;二、依据《东安县志》和所谓“孝通庙记”提出“迁庙”的说法;三、依据洚水当地相传“先有程溪,后有龙母”的俚语,断言程溪祖庙建于秦朝。当地网络媒体关于“洚水是龙母发源地”的系列文章皆出自一少年之手。但后来当地官方媒体亦声援此说,然所举证据皆有疑问。
一、谁才是历史上的“程溪”
既然说历史上的程溪,必须从正史着手。至于依据“木盘漂流”这种清朝才出现的龙母故事传说,想当然地认为木盆先漂到降水河口,被村民发现,然后龙母被救起“比较合理”,主观性很强,很不严谨。
据《旧唐书·志·卷二十一》记载的“都城,汉端溪县。东百步有程溪,亦名零溪,温妪养龙之溪也”。宋朝《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六十四》则说:“程溪水,在都城县东百步,亦名零溪。南越志云:………。”
《旧唐书》、《太平寰宇记》都认为在程溪在都城县治(郁南县都城镇)东边很近(距离百步左右)的地方。不可能是二十里之外的罗旁水(今建城河),亦不可能是当时康州州治端溪县附近的端溪,更不可能是远距都城二百里的洚水。而在都城东侧除了西江并没有其他河流,也就是说现实地理中找不到《旧唐书》和《太平寰宇记》记载的“程溪”。
翻开比《旧唐书》早一百多年的《元和郡县图志·卷第三十四》:“程溪水,东去(悦城)县百步。”不禁恍然大悟,《旧唐书》和《太平寰宇记》皆将悦城县之程溪误认为是在同属康州辖下的都城县。唐宋时期所指的程溪都是现在的悦城河。
唐《岭表录异》记载:“温媪者,即康州悦城县孀妇也,织布为业。尝于野岸拾菜,见沙草中有五卵,遂收归置绩筐中。不数日,忽见五小蛇壳,一斑四青,遂送于江次,无意望报也。媪常濯浣于江边,忽一日,鱼出水跳跃,戏于媪前。自尔为常,渐有知者。乡里咸谓之龙母,敬而事之。或询以灾福,亦言多征应。自是媪亦渐丰足。朝廷知之,遣使征人京师,至全义岭,有疾,却返悦城而卒。乡里共葬之江东岸。忽一日,天地冥晦,风雨随作,及明,已移其冢,并四面草木,悉移于西岸矣。”若说龙母初葬“东岸”青旗山,后“悉移于西岸”至今犹存的龙母墓的位置。明显,《岭表异录》所在的“江”是指当时的程溪,现在的悦城河。去过悦城龙母祖庙的人都知道,西江从洚水开始到是流向东北方向,过了悦城河口西江流向才折向东南,顺着龙母祖庙座向东望青旗山正好隔着悦城河,青旗山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在悦城河的东岸。
成书于元朝的《揭傒斯全集文集卷五·孝通庙记》:“按唐李景休、赵令则碑:神为秦温氏之媪,渔于程溪,得巨卵藏于家,生七龙,五雄二雌,从而豢之,鳞角既具,乃放之江。媪日候江次,龙辄荐嘉鱼于媪,若致养焉者。始皇帝闻之,召媪,媪行中流,龙挟舟而还。媪死,乡人葬之程之左澨绛水之滨。后有衰麻而杖哭诸墓,且恶其迫潮汐也,一夕大雷电,迁之高冈,乡人祠之始此。”乡人将龙母安葬程溪左岸,洚水河边上。古人习惯以东为左,以西为右。东西与左右常可互相替代。按照古人行文习惯,若程溪洚水是指同一条河流,那么直接写“程之左澨”或“绛水之滨”就可以了,无需赘言。显然这里的程溪与洚水是指不同河流。
嘉靖十六年(公元1537年)成书《德庆州志·提封》则说:“(德庆州东)八十里曰灵溪水,一名程溪。其源出新兴县,北流百余里,经儒林、富禄二里入于江,水口有石崖高十余丈,水由此下,其势如降,又名降水。古有温媪者居水口……一百里曰灵陵水,一名温水,其源出四会县,流一百余里,经悦城乡入江,可通舟楫。水口有孝通庙……”在这里灵溪、程溪指现在的洚水。而灵陵、温水则是悦城河。
《读史方舆纪要》(公元1692成书)载:“灵陵水在(德庆)州东九十里,自广宁界流入境,凡百余里,南入江,可通舟楫。一名程溪浦,出州东七十里,龙岩下有龙母墓,亦曰温水,亦曰灵溪。”在这里灵陵、灵溪、温水、程溪是同一条河流,指现在的悦城河。
《广东新语》载:“然其墓当灵溪水口,灵溪一名温水,以夫人姓温,故名。”灵溪与温水是同一条河流,指悦城河。
值得注意的是《旧唐书》、《太平寰宇记》记载的程溪又名零溪,“灵溪”、“零溪”同音异字。而康熙《罗定州志》,乾隆与道光《东安县志》记载洚水时,却没提过“程溪”、“灵溪”之名。
综上可以看出,至少宋朝之前,程溪单指现在的悦城河。而到了明朝,才有部分文献将程溪与洚水联系在一起。
二、是否存在“迁庙悦城”?
首先,“移墓”不等于“迁庙”,这是不能混淆的。
有人断章取义,称据宋朝“邓桓显”《孝通庙记》载:“晋康郡悦城之龙母,闻于天下矣。自秦讫今,盖千数百年,其威神灵享如在,凡仕宦之南北,商旅之往来者,靡不乞灵于祠。桓显过之,因究修庙一事,两庑下石碑,岁久剥裂,无可读者,徒叹恨而去。今蒙恩守土,求之民间,得庙记二。观夫人之事,发迹于程溪,以圣母有鞠育之恩,而五龙有劬劳之孝报。视今迁奉之地,前后左右,山川气象雄伟,殆非人之能卜而有是也。以旱崴有数,乃以雨泽四方,故能历享圣朝封诰之典。今其族类繁衍,出入变化于万里之外,动关祸福,故多据形势以建其庙,则血食之奉,益广而无穷者,自兹庙始。然古今之记述,不可以无传。旧记文繁,因稍芟去,令工并郡之行宫,张君维所记并馋于石以垂悠久,使来者有考焉。”以文中“视今迁奉之地”来证“迁庙悦城”之说。邓桓显的《孝通庙记》,最早出现在康熙《德庆州志》中。查嘉靖《德庆州志·职官》,无邓桓显,只有邓桓,元祐年间(1086年—1094年)任知康州军州事。而“孝通”又是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所赐,邓桓元祐年间写的文章亦不可能名为“孝通庙记”。
邓桓这篇文章最早记载在嘉靖《德庆州志·秩祀》:“宋署知军州事邓桓记:晋康郡悦城之龙母,闻于天下久旧矣。自秦讫今,盖千数百年,其神灵享如在,凡仕宦之南北,商旅之往来者,靡不乞灵于祠。倾者过焉,因究修殿一事,西庑下石碑,岁久剥裂,无可读者,徒叹恨而去。今蒙恩守土,求之民间,得庙记二。皆非口(笔者不知何字)本而字多舛谬,因以意是正其不能辨者。因其旧本,观夫人之事,发迹于程溪,以圣母有鞠育之恩,而群龙有劬劳之孝报,视今迁墓之地,左右山川气象雄伟,逮非人之能卜而有是也。其旱崴有致雨以泽一方,故能享圣朝封号之典。今其族类繁衍,出入变化于四方万里之外,亦惊动祸福,故多据形胜以建其庙,则血食之奉,益广而无穷者,自兹而庙始。然古今之记述,不可以无传。旧记文繁,因稍芟去,命工并刻之行宫,张君维所记并馋于石以垂悠久,使来者有考焉。”对比可知,嘉靖志记载行文顺畅,亦更详细。“两庑下石碑”与“西庑下石碑”、“而五龙有劬劳之孝报”与“群龙有劬劳之孝报”等等皆有差异。其中“视今迁奉之地”与“视今迁墓之地,”一字只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永济行宫记》还记载:“夫人果以疾殒。既葬西源上,后大风雨,其墓忽移于江北,即今悦城也。阖境畜乘皆汗而疲困,昼夜号哭有声如人。远近神之,共立龙母庙于墓旁,祈祷应答如响。”说移墓西江北岸后,发生各种奇怪的现象,才在墓旁建龙母庙。《揭傒斯全集文集卷五·孝通庙记》载:“(按唐李景休、赵令则碑:)后有衰麻而杖哭诸墓,且恶其迫潮汐也,一夕大雷电,迁之高冈,乡人祠之始此。”更直接说移墓后建的龙母庙是最早的龙母庙。在其他文献亦没发现在移墓前就建龙母庙的记载。
乾隆《东安县志·山川》记载:“青旗山,在城东北六十里,开展若旗,横连蔽日。楚怀王时,龙母寄寓程溪,即其地也。后迁庙悦城,以此为照镜山……”后来的道光《东安县志》关于青旗山的记载与此一模一样,持“迁庙悦城”说法。而稍早的康熙《罗定州志》关于青旗山记载并无“迁庙悦城”的讲述。
是否存在“迁庙悦城”,一目了然。
三、程溪祖庙与龙母祖庙谁先建?
众多史料相互印证,悦城龙母祖庙始建年代不会晚于唐朝。当代温爱民先生《广东德庆悦城龙母祖庙兴修年代初探》已有详述,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
门额的出土证明洚水边确实存在程溪祖庙,而程溪祖庙(或说龙母初庙)倘若真是龙母祖庭,建庙千年!如此重要一座庙宇何若连乾隆、道光两版《东安县志》中都找不到丝毫踪迹?而出土“程溪祖庙”门额的下围村,建村于清朝。
将龙母传说故事本土化,并不单存在于洚水地区。在德庆百册山下的兰源村亦存在一座龙母庙,当地人家喻户晓流传着龙母与赖布衣两位神仙在百册山斗法,移百册山堵住西江的事故。百册山上有布衣洞一个,亦传说赖布衣曾在洞内休息。龙母的传说在口口相传中出现偏差而本土化或者衍生新的传说在所难免。洚水地区“先有程溪,后有龙母”或者说“先拜程溪,后拜龙母”的俚语亦不过龙母传说相传过程中衍生出来而已。
2018年4月15日
何阳福
于砚洲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