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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的记忆

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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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聆听过《知青之歌》吗?“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故乡，啊……长虹般的大桥叱咤云霞，横跨长江，威武的钟山，凝聚在我的家乡……”。凄楚深沉的歌声，在明光江淮丘陵凹谷里回荡。唱出了知青劳作一天后，心中的感伤无力。一个甜净的女生，吟唱无伴奏歌曲，从夜深人静的土墙草屋里传出，最难耐的是那一份孤寂。

在当年上山下乡如火如荼的燃烧背后，知青生存现状，用娓娓的《知青之歌》叙述自慰，悄悄地流传全国各地的知青群体传唱。

《知青之歌》词曲作者任毅先生，原是南京市五中学，66届高中毕业生，1968年12月插队下乡。他在谈到当年创作《知青之歌》前后，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时，没有流下一滴泪，是那么平静坦然。就因为这首《知青之歌》，被疯狂的年代定性为反动歌曲，批斗48场，定罪为现行反革命分子，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这一年任毅22岁。后因许世友的关注批示，改判为有期徒刑10年。

粉碎四人帮后，已被关押8年的任毅无罪释放。惊心动魄的死亡幽谷之路，任毅走过了。他说：“这段历史不去评说，但不能忘记”。豁达豪爽的一句话，竟然把8年牢狱之灾淡淡挥去。有一位哲学家说过：历经严冬的人，才知道太阳的温暖。50多年前的这首《知青之歌》已深埋在一代知青心里。

夏日的夜晚月亮像水晶灯一样浮悬净蓝的天空，星星点灯，璀璨惕透，若隐若现，闪烁相映；七里湖畔停泊渔舟晚归，飘飘荡荡，举杯邀月，光影萦绕;一座座金黄镀色的麦秸垛，弥漫醇芳四溢，醉心入脾。白天喧闹的打麦场上，晚上人头攒动，树杈上吊了汽油灯，(马灯)灯火通明，马上要举行一场喜庆丰收的乘凉晚会。村民们围坐麦场，一边摇着芭蕉扇，一边拍打随身嗡嗡叫的蚊子。一群小毛孩忙得满头大汗，在人群堆里乱窜一气，太日厌了。

要说晚会的“大牌”角儿，莫属是能歌善舞、唱念做打在行的陈老大。当村民们左顾右盼念叨着，陈老大才晃悠悠来了，看来是搞了几杯，有点“摆谱”的味道。早就听村民们讲过：有一回陈老大和杨华木在邻近生产队，演出黄梅戏《白毛女》逼债一折选段，陈老大扮演的黄世仁，凶恶狰狞面目场景之时，忽有一村民义愤填膺，跑上去给陈老大两个大嘴巴，抽得陈老大眼冒金星、目瞪口呆。好在陈老大见过世面的，压得住场子，抹一把鼻血，照样唱下去，就跟没事人一样。从此陈老大十里八乡，名声鹊起。

陈老大绕场一圈频频招手示意，场上鸦雀无声。由我和回乡知青陈健康胡琴伴奏，陈老大和郑同学演唱安徽民间小调《摘石榴》。郑同学：姐在南园摘石榴，那一个讨债鬼隔墙砸砖头，刚刚巧巧砸在小奴家头哟……陈老大：一不吃石榴，二也不上楼，谈心怎么能到你家里头，砸砖头为的是约你去遛遛哟……呀儿哟呀一个一个呀儿哟……陈老大声情并茂、音腔缠绵。郑同学：听说是下扬州正中我心头，带一个包袱我跟你一道走，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合：呀儿哟呀一个一个呀儿哟，一下扬州再也不回头。陈老大挤着郑同学，挽住她胳膊，轻盈碎步走到场边，全场掌声笑声，满堂喝彩。岳大爷猛吸一口旱烟搖摇头说：这活宝，陈老大真会出xxx鬼哎。

小媳妇岳喜珍清脆的嗓音唱着《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歌曲：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悲悯歌声与胡琴悠扬，一种情可见底的情感，如泣如诉，感动的上年纪老人脸上挂满泪花。村民们大呼小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噢。岳喜珍最拿的是演唱泗洲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选段，台步功架稳健，一个转身亮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声调高亢时而急，抒情婉柔时而慢，字正腔圆的地方戏曲韵味，表演的淋漓尽致，深受村民热捧喜爰。

最后由郑同学、秦同学合唱《知青之歌》：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载入了青春史册，一去不复返。啊……未来的道路是多么艰难多么漫长，生活旳脚步深浅在偏僻的异乡……可爱的故乡，何时才能回到你身旁。执笔写稿到这里，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因为听了一首歌或想了一个人或记忆了一段过往。

乘凉晚会结束，那一群小毛孩迟迟不肯散去。在一座座麦秸垛里躲猫猫，东钻西藏，大人们合伙拉手围堵，小毛孩一个个被拎了耳朵才老实回家。因为趁这几天天晴，明天一早还要抢收割麦打场呢。

无论怎么说，身处贫困温饱境遇中的村民，他们隐匿欣赏音乐的天赋，打情骂俏、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懂得在哪一个节拍上，在哪一段歌词中，沉浸分享着快乐和忧愁;他们淳朴敦厚，坚守本份家园，对生活态度的一种虔诚与向往，而为之敬仰;庄稼人靠天吃饭，笃信无欲，不怨天忧人，只在内心祈賜年年盼个好收成，即便是一粒粒一点点都满满感恩与喜庆，而为之震撼！这般亲闻目睹渗透肌肤洗涤的再教育，胜读十年书。

夜晚蟋蟀、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像音符跳跃欢唱在耳旁。岳队长安排我和陈老大晚上看场。(有工分的)凉床是用树棍打上榫头支起框架，再用麻绳交叉网状绷紧，铺上芦蓆。白天村民就溜当板凳坐，还晃悠着。等到晚上睡觉，麻绳松陷，成了兜底的摇篮，谁还睡得着?陈老大倒头就睡，嘴里喷洒酒气、唾沫呼呼梦乡。这下可“照镜”了，(明光方言)呼噜声、蟋蟀、青蛙叫声，前呼后应，吵得一条声……望星空，遐想思，几多望乡几多情。望着望着想家了，巴不得尾随飘离的云朵去寻找远方的家人。

没过几天，公社为庆贺今年小麦丰收，在松山生产队放映电影《英雄儿女》。正好在我们居住知青点靠近公社，孤零零的三间茅草屋前有开阔空地。毛竹竖了两根柱子，四周栓住绳索拉紧黑宽边、白灰布的荧幕，柴油发电机轰隆隆响声震得头生疼。天刚暗下，全公社男女老少在节日喜悦的氛围之中，赶集似的成群结队，肩扛板凳，早已坐得黑压压一片。

全公社上海知青及上海城镇居民下放户，(杨浦区全家下放)大家围在一起，问长问短，恰似久别的亲人团聚。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发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如果不说话，已经认不出是上海知青了。见到走过来的康同学、陈同学面色憔悴，我和秦同学迎上去，紧紧拥抱在一起。那一幕回家望乡的辛酸旅程，生死相依、喜泣交集。的确，有多少故事能够让我们忘记？有多少故事能允许我们忘记?知青生涯踩下的每一双双足迹，皆是一点一滴的汗水和泪水流淌铺就的。

姚郭大队知青告诉我们一个震惊的消息，一对上海男女知青准备结婚了。啊呀，谁也不相信呐。一向多愁善感的秦同学自言自语说：倷么僵特勒，辣勒乡下头一桑一世额。(上海方言)眼前，知青正值年华，情窦初开，面临革命激情的发酵和考验，又充斥着孤独和苦闷，默默地独自忍受。不可抗拒的知青生活，反而滋生早日渴望爱情的结晶和家庭温暖的念头，是唯一的解脱与希望。真切地展现了人性真我的欲望及本能得已满足的需求，些许多少会带来精神上的欢愉，并在自我抵抗、自我喧泄，尽管那是禁固束缚情感的年代。指不定哪一天，因为别无选择，我们也会作出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最后抉择。

知青们为什么神情凝重，心思团子，(明光方言)闷闷不乐地七嘴八舌议论着。还是康同学解围了话题的尴尬：两个知青拼成一家，结婚也是好事。即来之则安之，相互有个人说话照顾，更主要的是双方父母可以放心了。康同学言不由衷的开导，难以自说其圆。知青们恍然若失，低头不语，各想心思。

电影《英雄儿女》已接近尾声，插曲《英雄赞歌》响起：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

知青也不是红尘滚滚的英雄吗，四面号角侧耳听，震天云霄敲金鼓，彩旗扬波作和声…

知青脚下的路敢问在何方？纷乱愁肠的情绪中，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愧疚的人。

图片均为作者提供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