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连滚带爬去台湾（下）
今年三月份，女儿就隔着台湾海峡视频耳音地耳提面命：妈妈你填写好入台证申请表；妈妈你提前五十天就可以买机票了；妈妈入台证收到没有；妈妈带齐你的证件哦；妈妈那个箱子有密码的你要记得；妈妈……
我小心地将那件香云纱旗袍折叠好，为闺女毕业典礼，这旗袍两年前就买好了。
找了一个信封，装进去《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中華民國臺灣地區入出境許可證》、身份证，嗯，齐了。旁边还躺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随手扔进去，反正不占地儿，有备无患。
傍晚六点十分的飞机，我约了滴滴司机三点来接，一小时车程，两小时办理手续，管够。
深圳机场的密集恐惧魔鬼鱼洞洞墙看起来特别亲切，我去办理登机牌。值机女士问，小姐托运哪件行李？我将高一米宽六十厘米的大箱子托运完毕，拖着登机箱，踏上“国际港澳台出发“的电梯。
登机牌、通行证、入台证，我递过去，得意于这天穿的得宽松舒服，等下安检，肋下生翼，飘飘而过就好。
嗯?有点不对头？安检女士说：小姐，你的签证过期了。
什么？通行证上明明标着“有效期至2018年08年21日，怎么过期了？
“那是你的通行证有效期，你没有签证，”她快速翻着通行证，找到之前的两张小绿纸片，“小姐，你不是第一次去台湾啊，你不知道要签证的吗？”
我像被蛇咬了一口，觉得有一部惊悚的电影附体了。
我说我有入台证啊，她说那是台湾批准你入境，但签注是这边海关批准你出境的。我说我还有护照，她说没用，台湾那边不能落地签。
好像被掏空了身体，我分不清自己是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外。
她招手，低声请来一位男士，看起来像她的领导。她说：这位女士没有签证，你看怎么办？
领导说，小姐，请离开检查柜位，走一步说。
我说，我有入台证，有护照，我的通行证没有过期啊。他说小姐，这些都没用。又说，值机那边也真是，没看你的签证就给你打登机牌。
我开始哭。他盯着我下命令：不要哭，没有用。
声音很低，像电影里的男主角。
我捂紧嘴巴，不让哭声迸发，承认他说得对。
然后，他说，现在你要忘记我说的话，你可以去改机票，经过台湾去第三国，承认落地签的。
更像电影了。我感觉被扔进太平洋，陡然抓住一根稻草。追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严厉而温和地说，小姐，我没说过那样的话。
见鬼！我在荷里活？
飞奔回去值机岛，一看傻眼，那个给我办理值机的的女士不在。不管，抓住其中一个说，我要改签机票，一说这句，眼泪又流下来。
她简单听完原因，说，小姐，不可能由我这里给你改的，你在哪里购买的？
我说携程。她说你上携程网站看看能不能改签。
深圳机场不但WIFI没法连上，就是用自己流量，也始终上不了网。
我请她查了携程电话给我。打过去，接线员耐心地听完，和蔼地说，小姐，这个早已过了改签时限，但你没登机可以退票，收取手续费490元。
490元对于一个只想哭的人，没什么意义。
我说我该怎么办，我必须去台湾啊。一想到女儿在等着，就想揍自己一顿。
我像被一条线牵着，申请退票，领回行李，一直没法忍住的抽噎，成为这半个小时唯一清晰的记忆。
恍惚中值机小姐帮我大约问了三个人，都似乎没有确切答案。忽然她提高声音肯定地说：“你走香港！去找她！找这个代售点！”
我飞速赶去，一见那身着制服的女士就哽咽着说：“你好。我需要帮助……”
对方非常和气，问清楚了，说小姐别急，现在四点半，我看看帮你订今晚九点十分的票应该比较合适……小姐，你的港澳通行证拿过来。
我说没带，况且签证也过期了。
她笑着看我两秒钟，说：你，哎，怎么说你好呢？
怎么说都不好，不对，你现在怎么说都好。
我说我有护照。
她说：也行，啊，不对。
我的心像砧板上的鲤鱼一样蹦起来了。又想哭了。
她说等我问问，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说：是的，她没有港澳通行证……再出一张泰国的机票？好的，行，行。
我的鲤鱼落下来了。
她递给我一张电子机票，上面是香港和桃园字样，我支付了2570元。她又给我另一张，上面往返分别是曼谷和香港。
她笑眯眯地说，小姐你可听清楚了，等下过香港海关用这张曼谷机票加护照。然后在机场用台湾机票、入台证、护照办理登机牌，记一下这个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情打给我们。
我觉得她像观世音菩萨那么美。
她说你现在去地面交通那栋楼，问工作人员怎么乘坐直达大巴到香港机场，小心点哦。
除了满怀感激道谢，我还能做什么呢？
在地面交通工作人员指引下，我花180元买了票，十分钟后，就上了专用的七人轿车，直奔香港机场。
我舒了一口气，给女儿发微信，向她表示强烈歉意。她反过来安慰了我。
我们在深圳湾入关，香港海关职员拿着所有人的证件，逐一点名，点到我，追问：“陈小姐，请问你要去哪里？”我吓了一跳，吐出两个烫嘴的字：曼谷。
他点点头，开始笃笃笃地盖章。
傍晚6:48，我进入香港机场。
找到值机柜台，递上资料。值机员逐行核对，忽然停住说，女士，你的资料有个小问题。
砧板的鲤鱼蹿到了空中，我忍住没哭。
她又说：“我去问问那边的值班……”后面两个字没听清楚，想来总不会是“领导”，这不符合香港人的用语习惯。
她走向另一个柜台，向一个秃顶的外国人汇报。一会儿回来说，你的入台证是用台湾通行证办理的，但你现在用护照入境，不过他（她的上司）说你的入台事由是“亲友在台研读”，就让你过去吧。
我觉得她也像观世音菩萨那么美。
拿着登机牌，安检，进入巨无霸的候机建筑群。飞机晚点半个小时，我看时间还早，找了一家餐厅，吃了一碟鸡肉白蘑菇意大利面，酱汁很不错，面条口感粗硬。
跨上接驳地铁，大约十分钟后下地铁，开始长途跋涉。你没听错，是长！途！跋！涉！我们在地铁上高速运行的里程，一定是下了车后徒步走回来的，一米都不会少！我足足走了三十五分钟，才找到第二登机口！期间三次脚趾抽筋，只好停下脱掉鞋子，用力扳脚趾……
坐在登机口前的座椅上，我舒了一口气，候机厅的落地玻璃，清晰映照我疲倦的脸。我对着它做了个鬼脸，决定给这次旅程命名为“两岸三地半日游”，或者“深港台半日游”。嗯，你们喜欢哪一个？
9:15，检票登机。9:45，飞机起飞。我裹着小毛毯，生平第一次在飞机上睡着了。
深夜11:16，飞机在桃园机场着陆。我用国际漫游打通女儿电话，她与司机已经等候多时。她告诉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用护照加入台证不知能否过海关，可能得做好被遣返的准备。我看所排的队，是个戴眼镜的女士在检查，估计要糟糕啊！不管了，闭着眼等发落吧。队伍缓缓蠕动四十分钟后，我把证件递过去，微笑说：“您好。”她微笑点头，打开护照，看入台证，又看我。我咽一口口水，呼吸被凝固。她说：“陈小姐是吗？”我条件反射地冷汗全部出来了，她又说：“请录入指纹，左右手都要哦。”
多好听的台湾腔啊！我将两边食指放在仪器上，她说：小姐，请看摄像头。
我抬头，看摄像头，看到了自己的眼泪。
拖着两个箱子，出海关，女儿在护栏外朝我挥手，接过我的行李，第一句就是：你还真的过来了！妈妈！你真的来了啊！
是啊，我来了，我连滚带爬地来了。可是我却说：“是哦，这是多么难忘的两岸三地半日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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