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生 | 老崽

老 崽

琵琶洲的习俗：最小的儿子称老崽。是昵称，自然也最宠。

　　

三婆婆的老崽不是老小，是老大。

　　

她有三个儿子，老二老三赛着长，唯老大只长个头不长智力。许是这个原因，三婆婆的大儿子，叫成了老崽。

　　

老崽喜欢热闹，有玩童集聚的去处，他总凑一个，却总是哭着回家，大小玩伴都能欺负他。三婆婆知道决不善休，轻的骂两句，重的便愤愤地牵着老崽讨门告状。打了人的家长，一定会拧着自家儿子的耳朵，当面赔小心：

“欺负人，老崽也欺负得吗？”

“算了算了，下次不要欺负老崽了！”三婆婆讨得个平，倒也容易甘休。

　　

只是老崽遭遇玩伴的欺，从没间断过。三婆婆讨门告状告了三十年。欺负人的家长，现是祖辈，同样会拧着自家孙子的耳朵，当面赔小心：

“老崽也欺负得吗？论辈份他可是叔叔！”

“是呀是呀，下次不要欺负老崽了！”

　　

三婆婆这话几十年几乎没变，口气完全是求饶的。还能怎样说呢？她心里实在有本难念的经。

　　

丈夫是壮年死的，别人不说她克夫，三婆婆也觉得自己八字不好，不然老崽怎会这个模样。拉大三个儿子不容易，老二老三翅膀硬了又飞了，只留下个老崽。

　　

好在身边还有这么个老崽！

三婆婆年逾古稀，做事没以前灵便。老崽有的是蛮力气，担水劈柴如玩把戏。

“老崽，去买菜！”三婆婆叫一句，老崽就拿着菜篮子，雄赳赳地跟在后面。老崽听话帮力，三婆婆还求什么？

　　

何况，老崽还会热闹。“叮叮叮……”自从老崽知道用筷子敲得碗响，每天都要敲的。三婆婆从不制止，喜欢听，“叮当叮当！”声音有她听出的节奏，不落寂寞。

　　

有一段日子，老崽又喜欢看汽车。家门口就是马路，老崽总是一个姿势的站在路边。车来了，他高兴地拍巴掌；车去了，他仍在尘埃中快乐地喊着：

“汽车嘟嘟叫、汽车嘟嘟叫……”

　　

笑声比哭声悦耳，三婆婆常常探出头，冲老崽热衷地笑。

　　

可今日三婆婆脸上布满愁云。夕阳中，她分明看出老崽明显有了老态，她似乎猛然发现，老崽脸上的皱纹与自己差不多。

　　

把老崽叫进了屋，三婆婆同他面对面坐着。老崽仍在快活着，三婆婆心里楚楚的痛。她对老崽说：

“我死了你何样活？”

“我死了你何样活。”

　　

三婆婆一惊，老崽的回话倒也是人话，她向来觉得老崽是极善良的。

“那你要好好活着！”

“那你要好好活着。”

　　

三婆婆又暗伤起来，看着老崽，默默无言，长久长久。

　　

暮色侵了过来，天暗了，又黑了。三婆婆叹口气，说：

“吃饭吧！”

“吃饭吧。”

　　

老崽也说一句，就去拿碗拿筷子，于是沉闷的屋里响起急骤的叮当声。

“叮当叮当叮叮当！”

戴智生，男，江西余干人，江西乐平工作，现为自由职业。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87年开始在杂志、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偶有获奖。小说多以故里旧事风俗人物为素材，努力营造一个美丽的江南文学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