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 无言

不大的客厅里，她怀里的孩子在畅快地吮吸着乳汁，胖嘟嘟的小脸越发显得粉嫩可爱。一会，吃饱了的孩子带着满足的神情又进入了梦乡。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小床上，慈爱的目光一下变得忧郁起来。

她捋了捋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平静地坐了下来，对一直冷眼看着他的男人说：我们离婚吧！

男人倚靠在沙发上，不做声，眼里透着冷漠。

屋里静得令人窒息。

她也不再说话，但往事却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呈现。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腹中胎儿的骚动使她痛不欲生。她要生了，但他却没有在家。一次次拨打他的电话，他就是不接。无奈，她只好求助一位朋友把她送进了医院。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本应是喜悦的，但整个月子里，他从没对她和孩子表示任何关心，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头。除了偶尔直愣愣地盯着孩子看外，他什么也不做。

他曾经多么渴望有个孩子。

时间再往前推五年。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三十五岁的他和三十岁的她，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领取了成为合法夫妻的红本子。两个被恋爱的浪漫和幻想折腾得疲倦不堪的大龄青年，在朋友的牵线搭桥下，不到三个月，就完成一个家庭的组合。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两人甚至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男人从农村出来，老实本分，对女人言听计从。女人呢，虽觉得男人有些木纳，但对自己很体贴，也觉得挺幸福。

他们都想快点要个孩子。

男人认真地对女人说， 我弟弟的孩子都快上初中了，你得快点生一个。

女人笑着对男人说，我也想快点，就看你行不行了。

有了目标，生活就会有希望。他们以时不待我的紧迫感开始了造人运动。男人是努力的，女人是配合的，但有时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三年过去了，女人的肚子仍没有任何动静。

渐渐地，他们开始互相埋怨。

男人对女人说，是你有问题吧？女人的说，别怪我！

去医院检查，结果两人都正常。医生说，可能出现在如何把握机会上，要掌握一些方法。

他们照医生的话去做，但两年又过去了，女人仍怀不上孩子。出门时，他们觉得，左邻右舍的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双方的父母更不用说了，一见面就唠唠叨叨说孩子的事，弄得他们十分被动。

有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

男人说，唉，要个孩子真难！

女人安慰他：实在生不了，就领养一个吧。

两人不说话。

良久，男人吞吞吐吐地说：在网上看到一篇借种的文章，要不你也去……

女人擂了他一拳，你同意？行啊——我呸！

生活依旧，又过了三个月。一天早上，她刚到单位，突然感到恶心想吐。赶紧到医院检查，结果怀孕了。她难抑心中的喜悦，立即打电话告诉男人。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男人也很激动，语无伦次地说，怀上了，真……真不容易！

时间像催化剂，她的肚子一天天凸起来了。男的很兴奋，对她更是体贴入微。一天晚上，两人又躺在床上。男人忽然想起那晚与女人说的话，于是吞吞吐吐地问：肚里的孩子是……是我的吗？女人笑了，不是你的是谁的。他不说话了，心里却打起鼓来。记得有段时间，他外出学习了半个月，难道她真……他越想越感到不对劲，骨头里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渐渐地，女人发现男人的话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阴沉，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原来还不时有笑声的家，到后来连声音也几乎没有了。

这时，躺在小床上的孩子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女人赶紧俯下身去，轻声细语的哄着孩子。一会，孩子便安静了下来。

男人依然不说话，木然地坐着，像一根木桩。

她真希望男人能与她大吵一架，他的沉默，快把她逼疯了。这些天来，她一直想对他说说孩子的事，但她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同床共枕几年，自己是什么人他应该有所了解。尽管孩子才三个月大，但她觉得是到了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她受够了。

她决定去找律师，让律师为她写一份离婚起诉书。于是，她抱起孩子，打开了房门。

身后那双眼睛，依然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