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阴间真相时,再次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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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又到了,才发现好久没讲鬼故事,找了篇老号发过的,精心修改,看过的朋友无妨再看一遍。这篇发出,估计会有杠精说,“那你咋还不去死”?先在这里回答:还没看到我想看的,所以只能苟活着。

袁枚有一个朋友,秀才万近蓬,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专门供奉斗君(即北斗神)。每年七月半,万近蓬都会跟另一位叫施柳南的朋友合办盂兰会,设道场施孤。施柳南曾当过刺史,不知怎么就变成一个编外道士。

万近蓬和施柳南办的施孤,可不是面对整个阴间开放的慈善饭局,而是邀请制,开始之前,先列出要请的鬼名,写在纸上焚化,就等于给鬼发微信说:“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跟施柳南合办,是因为施能见鬼,凡是来赴饭局的,他都能认出来并打招呼:“局座真准时……啊,老胡到了……哟嗬,正萎、教授你们也来了;咦,这位谁啊,啥,姓余的司机,名单上没有,出去出去!”

其实就是刷鬼脸验票,防止圈外鬼来蹭饭吃。

万近蓬还是已故诗画大家杭大宗的弟子,所以杭老师当然也在饭局的邀请名单上。

但有一年的七月半,万在列名单时,居然把老师给漏了。

那天晚上,施柳南站在院子里正验票呢,就看到一白胡子老头边走边骂骂咧咧的:“近蓬这小子,今天请大家伙吃饭,偏偏不请我,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施柳南刚想问你谁啊,旁边一鬼说:“这不是杭大宗先生吗?”施柳南一听,就赶紧打圆场说:“老先生打哪儿来的?”

杭大宗说:“哼,别以为我敏感就不请我。我前生可是法华会上点香的寄灵童子,只是上班时看到烧香的美女太漂亮了,动了欲念想去撩她,被监控发现,才被贬下凡。我做人心直口快,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本来死后立即可以回天复职的,但就因为嘴上不饶人,喜欢搞人脉,又贪财,观音说还得考察考察。”

又指指自己的手和嘴说,都是这两样东东害了我啊。

施柳南问,那先生您在阴间过得开心吗?

杭大宗说,倒无所谓开不开心的,就是比较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那您怎么不重新投胎?

杭笑了,挥挥手说,我都做了七十七年人了,回头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完,大大咧咧坐了上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这故事来自《子不语·卷十六》的《杭大宗为寄灵童子》。是不是没多大意思?别急,这杭大宗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史迹,比笔记故事更有意思。

“大宗”是字,原名杭世骏,杭州人,清代著名史学家、经学家、藏书家、诗画家。史料载,杭从小就是神童,真正的读书破万卷那种。雍正二年中举,但一直考不上进士,也就一直当个候补公务员,最多不过负责监考工作。一直到乾隆元年,因为浙江总督的举荐,杭参加了正规科举之外的博学鸿词科的考试,从两百多人中突围而出,名列一等第四,被授予翰林院编修,负责“校勘武英殿《十三经》《二十四史》”。

这么说吧,就是你们家乾隆爷看啥书,都得请他列书单。

知识分子都会有天真的通病,杭大宗也不例外。乾隆八年,他就中了皇帝的阳谋,被引蛇出洞,差点人头落地。

事情还得追溯到上一年,乾隆七年三月,皇帝下旨,命朝中大臣及各地督抚“举可任言官者”,就是推荐一些可以当御史的人才。圣旨开头是这么说的:

朕御极以来,广开言路,虚心讷谏。其言之是者,不次超擢;未是者,亦曲予优容……(《清实录》)

我上位以来,广开言路,虚心讷谏,说得对的,我都不拘一格提拔;说错的,也一概不追究……是不是听上去很美?别急,有更美的,一年前他还说过“朕从不以语言文字罪人”呢。(《清朝文字狱档·谢济世著书案》)

有人信吗?有,至少杭大宗算一个,傻乎乎以为真遇到千古明君,就在第二年的二月,获得御史提名时,写了一篇《时务策》,洋洋洒洒数千字,直怼朝廷“满汉有别”的用人政策,说大清天下,满人少汉人多,但现在各地当总督的,却一个汉人都没有,朝廷怎么可以这么把汉人当外人呢。

这话对吗?对。但往往很多蠢人并不死于蠢,而是死于“对”。天下是我满清贵族打下来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汉人再怎么能干,连“奴才”都不配当。聪明的汉人,都懂得默默跪着把钱赚了,啥时候轮到你对我们家事叽叽歪歪了?

乾隆的勃然大怒可想而知,但还得说些政治正确的话:“满汉无论远近,都是我的臣民,我向来一视同仁,从不歧视谁;再说,我们满洲立国也有百年,教育发达,人才辈出,哪里就比不上汉人了?”

乾隆越想越生气:“杭世骏独非本朝臣子乎。而怀挟私心。敢于轻视若此。若稍知忠爱之义者。必不肯出此也。”

你介是吃饭砸锅的节奏啊!从私心出发,对朝廷这么瞧不起,稍有点忠君爱国之心,怎么会这样!

这就严重了。但我们完全可以相信,杭大宗之所以写这样的东西,还真是大公无私,真心希望大清好;他要“怀挟私心”,那就跟其他人一样“明智”了。

乾隆这一怒,就将杭大宗交付刑部“议刑”。有一种说法是,刑部揣摩皇上的意思,“议处死刑”,后来有人说情才免一死。但《清实录》中这么说:“杭世骏著交部严察议奏。寻议,杭世骏怀私妄奏。依溺职例革职。从之。”

用今天的说法,刑部只是按渎职罪处理,建议革职,乾隆批了。

关于杭大宗的事迹,最有名的,是龚自珍写的《杭大宗逸事状》——对,就是写过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著名诗人,从这首诗来看,他的价值观,跟杭大宗是一致的。

龚自珍没见过杭大宗,因为他在杭死了19年后才出生,但他有幸收藏了杭的十五幅墨宝,很粉这位老乡(龚也是杭州人),所以根据资料写了篇《杭大宗逸事状》。刑部拟将杭判死刑的说法,就是龚自珍说的。

龚文中最精彩的,还是杭被革职回乡后的事,除了著述甚丰,诲人不倦,还有两则跟乾隆有关:

乙酉岁,纯皇帝南巡,大宗迎驾。召见,问:“汝何以为活?”对曰:“臣世骏开旧货摊。”上曰:“何谓开旧货摊?”对曰:“买破铜烂铁,陈于地卖之。”上大笑,手书“买卖破铜烂铁”六大字赐之。

1765年,乾隆第四次南巡,杭大宗前去迎驾,乾隆还记得他,就问你现在混哪一行。杭说,开旧货铺,买卖破铜烂铁。乾隆一听乐坏了,特意写了“买卖破铜烂铁”六个字赐给他——这就相当于得到皇帝的特许经营证,搁今天,那可就赚大发了。

但我们细品之下,不难读出杭大宗满满的哀怨,甚至还有一丝撒娇的味道——清制规定,官员能坚持到退休年龄不出事的,退休后“食全俸”,就是按在职时发全额工资;没到退休年龄,自己告老还乡的,“食半俸”;被开除的,“不食俸”。

杭大宗的言下之意,一个本来为朝廷负责理论建设的御用文人,因为直言,被取消一切待遇,搞到要收破烂为生,传出去,朝廷脸上无光啊。

乾隆一发狠,哼,你还不服,我就让你真的捣鼓破铜烂铁去。

另一件就更传奇了,说是癸巳年(1773),乾隆又南巡,杭大宗又去恭迎圣驾,乾隆一看到名单上又有他,对左右说:“杭世骏怎么还没死?”左右一听就明白了,跟杭大宗说,你甭来了。杭大宗灰溜溜回家,当天晚上就死了。

实际上,杭大宗并没有这么惨,他被罢官后八年,乾隆十六年就官复原职了,继续当御用文人,主持广东、扬州等地书院。《清代学人列传》中说:“后迎驾湖上,赐复原官。”乾隆南巡,他确实有去迎驾,因为表现好,就给他平反了。

表现有多好?看看以下这则流传甚广的逸事:

乾隆问杭世骏:“你性情改过么?”世骏回答:“臣老矣,不能改也。”乾隆问:“何以老而不死?”答:“臣尚要歌咏太平。”乾隆就笑了。

这就对了嘛,知识分子,乖乖歌咏太平才是本分,别老是想着为苍生说人话。

最后补充一下,杭大宗比袁枚大20岁,是袁枚的忘年交。这篇鬼故事,其实是袁大才子对逝去老友的调侃和祝福。原文有一段,不得不再摘出来分享:

(施柳南)问:“先生在阴间乐乎?”(杭大宗)曰:“我在此无甚苦乐,颇散荡,游行自如。”

看到最后四字,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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