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输液日记)留守
输液日记(第一天)
留守
文/灵璧石秀
我躺在社区医院的病床上输液,正在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之间,猛地被一阵嬉笑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惊醒。
睁开眼睛一看,从医院的大门口处冲进来两个小女孩。因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女儿,所以对于小女孩总是特别稀罕,以致于每次看到小女孩时,总会忍不住多瞄上几眼。
跑在前头的小女孩稍大一些,约莫有六、七岁的光景,跟在后面的那个小女孩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她俩都扎着马尾辫儿,水灵灵的,模样很是讨人喜欢。只是她们身上的衣服不甚整洁,小脸也很脏,尤其是她们背在身上的书包,更是黑黢黢的,几乎快看不清书包本来的颜色了。
医生看见两个小女孩跑进来,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到里面的工作室配药去了。那个稍大点的小女孩很是利索,她放下书包,脱掉鞋子,麻溜地爬到了我隔壁的病床上。另一个小女孩把自己的书包放到靠墙的长椅子上面,然后搬来一个小凳子,趴在上面写作业。
我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惊诧于她们的有条不紊来。
就在我惊诧的时候,从外面又趔趔趄趄地跑进来一个穿着白色罩褂的小男孩,小男孩大概有两岁多,走路还不是很稳当。紧接着我又听见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在小男孩的身后响起,“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老年妇人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但是那个小男孩却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跑到那个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身边,他猛地抓起小女孩的书本,一下子甩在了地上。小女孩很是生气,她冲着小男孩大吼,然后捡起书本继续写作业。这时,那个说话的老年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身形肥胖,走路的姿势略显笨拙,她呵斥那个小男孩,让他老实一些。
医生配好药,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医生和老年妇人简单地交流一下,然后就去给那个已经在病床上等着的小女孩扎针。小女孩很勇敢,她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的针尖儿扎进她的血管,居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一切就绪以后,病房里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那个小男孩颤颤巍巍地跑来跑去,见着什么拿什么,搅得那个写作业的小女孩不得安生,没办法,小女孩只能把书本收进书包里。这时,我已不敢再睡着了,因为那个小男孩老是在病床边跑老跑去,我担心他会碰到挂着输液瓶的架子或者碰到正输着液的皮条。但是老年妇人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再也没见她站起来过。老年妇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正在播放着的、我看了半天也不知其所云的电视剧上,她放任地由着那个小男孩这点抓一下,那点再抓一下。
玩了好一会儿,小男孩发现放在椅子边上的一塑料袋子石榴,他跑到老年妇人身边,拉老年妇人的衣襟,再指着石榴,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老年妇人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电视屏幕上移下来,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她才弄清楚小男孩的意图。医生笑了,说那袋石榴是别人放在那儿的,一会儿就会过来拿走。小男孩没能如愿地拿到石榴,便开始哭闹起来。老年妇人被闹得着急了,就带着小男孩和那个写作业的小女孩出去买石榴。
病房里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医生打开了话匣子。她说这三个小孩都是留守儿童,输液的小女孩是老年妇人的外孙女,另两个孩子是老年妇人的孙子和孙女。小孩子们的父母常年不在家,老年妇人一人带三个孩子,并且还要伺候自己年迈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婆婆。
听医生这样说,我真地不敢想象。一个人带三个小孩子,这该是一番怎样的劳累啊?况且,那个最小的孩子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连路都走不稳当。
对那个老年妇人的敬意在我的心中瞬间升腾起来,看她的年龄,应该也已经有六十多岁了,这个年龄本该颐养天年的,可是现在她却独自带着三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这其中的辛苦与劳累可想而知了。医生说老年妇人的这种情况还算是好的,最起码三个小孩的父母会定期给生活费,老年妇人只是累一些,却不会为钱而担忧。
接着,医生讲另外一件事情给我听。
医生家的旁边住着一个租户,这个租户是个大家庭,一共有十口人——一个老奶奶带着九个孩子。老奶奶有四个儿子,这九个孩子便是老奶奶的孙子和孙女们。每天早晨天不亮,老奶奶早早地就起床了,她开始做早饭,小孩子多,所以每次都要做很多的饭,像个小食堂似的。小孩子们吃完早饭后,大一些的自己去上学,小一些的,老奶奶就蹬着三轮车送到学校去。送完孩子之后,老奶奶顺道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开始刷洗和准备午饭。中午放学时,再去接孩子,然后是吃午饭,吃完午饭后,再送孩子上学去。下午时间,老奶奶也不会闲着,单是那九个小孩的鞋子,就够老奶奶刷一个下午的了。傍晚放学时,老奶奶照例要去接孩子,然后伺候小孩子们吃晚饭。等到晚上十点小孩子们睡着了以后,老奶奶就蹬着三轮车到大街上捡破烂。
医生说,每次晚上十点半她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都会碰见老奶奶在昏暗的路灯下翻捡垃圾桶。每次碰见的时候,医生都会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老奶奶佝偻的身影,医生担心老奶奶会难为情。原来,老奶奶的四个儿子只分摊了租房子的费用,却不愿意给生活费。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四个儿子是给生活费的,只是后来四个儿子之间产生了矛盾,都说自己给得多了,后来索性就都不给了。没了生活费,老奶奶只能靠捡破烂贴补自己和九个孩子的生活。
听罢医生的叙述,我不禁嘘唏感叹,总也弄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肖的儿子?这岂止是“啃老”呢?这简直就是“敲骨吸髓”啊!试问,这世上有哪一个剥削阶级可以比得过这四个儿子呀?
在靠墙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和我一样,正输着液,见我唏嘘不止,她接过医生的话茬,说这还不是最惨的。她说她见过一位老爷爷因为不堪“留守”的重负,最后用一根麻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此之前,我真的不知道生活中还有如此悲惨的事情。“留守”对于我来说,只是经常出现在各色新闻中的两个汉字而已,直到此时,我才深刻领悟到“留守”这两个字的冰冷与艰辛。
我们说着话的时候,那个老年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和满满一兜子水果回来了。小男孩拿着半个橘子跑到我的面前,要给我橘子吃。看着他的脏兮兮的小脸和脏兮兮的小手,我不禁心生万般怜爱。
这个年龄应该是在母亲怀里享受百般爱抚、百般宠溺的年龄啊!
我冲着小男孩笑笑,说谢谢他,阿姨不吃。小男孩跑开了,他又拿过来一根香蕉,熟练地剥开皮,然后把香蕉果肉掰成五截,放在病床上。他一边玩,一边不停地把香蕉果肉塞进嘴巴里。我提醒老年妇人让她管一管小男孩,不要让小男孩吃放在病床上的香蕉。老年妇人只是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声,转而继续去看那不知所云的电视剧。
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此刻,唯有一声叹息耳。
那个小女孩和我几乎是同时输完液的,她一边穿鞋子,一边对她外婆说等回到家时先洗脸洗脚,然后再写作业。老年妇人一边答应着,一边领着小男孩向外面走,再一边自己嘟囔,赶紧走,赶紧走,不然家里面的婆婆要骂自己不做晚饭了。
跟在她们后面,我也走出了医院。
此时的大街上华灯已经绽放,车水马龙的,和往日一样,依然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只是今晚的天色却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我的脚步沉甸甸的,突然觉得此时的病情,好像比输液前要加重了好几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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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灵璧家园网一级写手,知名作家胡瑰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