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的大悲咒,再也拍不出的《霸王别姬》
1975年5月,戛纳电影节,《烽火岁月志》斩获金棕榈。
有人笑,就有人哭。
胡金铨执导的《侠女》只拿到技术大奖。
对华语片来说,这份成绩单相当光鲜。对徐枫来说,金棕榈才能让她开怀。
1.侠女制片人
徐枫,一位烂牌也能打成王炸的强者。
就在《侠女》拿下技术大奖的第二年,徐枫的母亲逝世。
临终遗言是,希望看到徐枫早日结婚。
生活经验告诉我们,婚姻质量决定一个人的后半生。
徐枫选择闪婚,嫁给一位普通商人。
新婚第八天,她心生离婚之意。
另一方面,胡金铨开拍《山中传奇》,徐枫要去韩国拍片。
一去一回,就是一年多。
回到台湾后,徐枫发现自己成为百万负婆。
原来她的老公打着徐枫名义借几百万经商,后因经营不善一走了之。
徐枫提出方案,婚要离,债她还。
第一段婚姻给徐枫留下数百万的负资产,和各种惹不起的债主。
面对催债如索命的债主,徐枫直接找到债主之一汤君年,告诉对方,“债会还,但要给我时间。逼的太紧抓我坐牢,大家都没好处。希望你给我时间。”
年过三十尚未婚配的汤君年,面对敢作敢当的徐枫心生敬意。
他答应了徐枫的请求,还开启约会模式。
日久生情,异性相吸的小火花最终结下爱情的果实。1980年,徐枫与汤君年结婚。
嫁入豪门的徐枫,婚后息影。
富婆的生活,她过不惯。
汤君年给了她400万,只要她开心,做什么都行。
然后, 徐枫全部拿来开电影公司,做制片人,投资电影。
她立下一个长远的目标——制作的电影要在全世界的电影院公映。
为此,徐枫请恩师胡金铨赐名。
胡金铨曾受邹文怀之邀,贡献嘉禾的名字。嘉禾之意“茁壮之禾,硕大之禾,祥瑞之禾也”。他也希望徐枫的公司能像嘉禾一样做大做强,起名庆丰年。
徐枫一查,台湾有公司叫丰年,只好放弃。
实在没有名字可用,她就和汤君年商议,借用汤臣名号,叫汤臣影业。
多年之后,汤君年就会发现汤臣影业为他进驻内陆开辟道路。
《霸王别姬》内陆公映大获成功,汤臣来内陆投资房地产生意,在上海浦东建设高档别小区群(郭敬明就买了汤臣一品的房子)。
话说回来,徐枫成就《霸王别姬》,她要走很多年。
2.缘起戛纳,招兵买马
1986年,徐枫邀请张曼玉拍摄《黄色故事》。这是张曼玉第一部正儿八经的剧情片。
在此之前,她总接到对演技没啥要求的花瓶。
有一天,张曼玉的经纪人读了《霸王别姬》,就和张曼玉聊。
两人一致认为,徐枫应该感兴趣。她有钱有眼光有魄力,不把电影当挣快钱的工具。
徐枫读完后,找李碧华谈了三天,最终拿下版权。
李碧华提出一个很别样的要求,希望张国荣饰演程蝶衣。
演员好商量,导演不好找。
1988年戛纳电影节,徐枫带着挑选好的电影,去坎城摆摊卖片。
就在那一年,陈凯歌的《孩子王》入围戛纳,此时侯孝贤张艾嘉等人也在戛纳,问徐枫要不要参加它的首映礼。
徐枫豪气冲天地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必须捧场。
《孩子王》的首映场相当沉闷,总共就几十个观众,有观众无法忍受沉闷的剧情,选择中途离席。
徐枫旁边有个观众,一场戏睡着四次。
电影记者调侃《孩子王》可以拿下金闹钟奖——揶揄电影太闷了。
外国人觉得闷,中国人侯孝贤也感觉闷(侯孝贤是华语电影圈的闷片大佬)。
徐枫却很喜欢《孩子王》,高赞陈凯歌,“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导演,我完全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为此,她还参加了剧组的Party。
就在这里,徐枫看到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中国姑娘,称赞这人好漂亮,将来一定能红。
然后,有人悠悠地说,她是巩俐,拍过《红高粱》,在柏林拿到大奖,已经红了。
这个一面之缘,成为巩俐参演《霸王别姬》的契机。
如果没有徐枫站台巩俐,陈凯歌原本请许晴扮演菊仙。
继续说回《孩子王》。
看完《孩子王》的第二天,徐枫就约了陈凯歌,聊《霸王别姬》。
当时的陈凯歌是死傲娇的文艺片导演(后面再分析《孩子王》的视听语言多么高级),此时的陈凯歌就像瞧不起《教父》的科波拉一样,本能地瞧不起商业片。
即便《孩子王》票房不佳,被讽闷片,他也没有反思自己。
徐枫也是许三多附体,不抛弃不放弃,有事没事就和陈凯歌聊高雅与通俗的辩证关系。
《孩子王》只卖一个拷贝,那样好吗?如果你拍片只是为过瘾,那干脆买个V8拍给自己看就好了。拍电影就是给观众看的啊。
看到徐枫这么有诚意,陈凯歌这才接手《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拿下金棕榈,陈凯歌享受巨大声誉,也遭到质疑。
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陈凯歌父亲陈怀皑才是《霸王别姬》的导演。
为此,徐枫亲自辟谣。
陈怀皑会给他一些京剧方面的意见,完全没有介入拍摄。
事实上,徐枫也在用行动证明她对陈凯歌的信任。
在《霸王别姬》之后,徐枫继续投资陈凯歌的《风月》。
演员阵容依旧是张国荣巩俐。影片只拿到金棕榈提名,口碑和票房都不如《霸王别姬》,两人自此再无合作。
3.陈凯歌的导演才华
主演蒋雯丽曾说,陈凯歌教会她很多东西。
蒋雯丽参演《霸王别姬》时,只是大二学生,和现在的易烊千玺差不多。
她扮演艳红出场时间很短,让人过目不忘。
她把儿子送到戏班子之前,看了一场露天表演。
戏班子被叫好,她一脸笑意。没有台词,观众也会想到在她憧憬有天,小豆子也会有这一天。
当戏班子被观众喊嘘,她一脸伤感,兔死狐悲,戏子再厉害,毕竟是下九流,容错率很低的小角色。
一个人越懂得视听语言,就会越惊叹《霸王别姬》的艺术高度。
艳红送小豆子,阴天是陈凯歌有意为之。
其一,阴天,能让影片从黑白向彩色自然转化。
其二,陈凯歌在等一场雪。
这场雪的精妙就像《水浒传》的风雪山神庙的那场雪,静水流深,深不可测。
小豆子被艳红切掉手指,他愣了一下——大哭大叫是正常反应,因为观众会猜到,这样的话,冲击力就不强了。
影片给了一个很出色的镜头,画面对转受罚的小石头(段小楼),嚎叫响起,小石头被吓倒在地。
这处理极妙。
它既让小豆子有了正常的疼痛反应,也将小豆子小石头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暗示他们俩势必要在这戏班子里同甘共苦。
小豆子疼得嗷嗷直叫,在戏园子里乱串,大家伙连忙捉他。
注意,在捉住小豆子按手印之前,他被众人摁住,对着“祖师佑我”的桌子低头。
这宣布小豆子被戏班文化塑造的开始,第六个手指的切除,就是他被戏班文化阉割的象征。
小豆子按下手印后,他妈给他披上大氅,就离开了。
看懂这个离开的姿势,相信会献上膝盖聊表崇拜。
它太冷酷太精准太非同一般了。
艳红离开是一个摇镜头,这说明就在小豆子发现母亲离开时,只是很短的时间。
正常情境中,门外应该有艳红离去的背影。
但是,它什么都没有。
非常反常理。
陈凯歌就是要告诉观众,这一刻小豆子是没有娘的孩子了。他和母亲的关系如同茫茫大雪真干净。
冷酷地不动声色,这就是相当高级的艺术表达。
在拍摄《霸王别姬》之前,陈凯歌已经非常高级了。
我在前文提到,会分析一下《孩子王》。
如果没有《孩子王》,徐枫恐怕不会押宝陈凯歌。
影片开头是村支书和男主的对话,传达他被调去当乡村教师的命令。
乍一看,这段固定长镜头就像古天乐的脸一样平平无奇。
如果鉴赏能力强,膜拜。
陈凯歌只用一段对话,就交代那个特殊时代领导和知青的紧张关系。
村支书在画面最左端,知青在右端画面之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构图表明距离感,在村支书代表的公权力面前,知青是边缘人。
传达调令之前,村支书的话暗藏杀机。
他问“队上的活可熟了?”
对方回,“那分怎么说,算不到人头里反正”。
这话回的滴水不漏,如果说不熟,村支书会给穿小鞋,如果说做得好,很容易被当枪使。
中庸之道最防身。
村支书继续挖坑,问“生活可还过得”。
这话细思恐极。
如果说过不得,那就是对我的领导不满。如果说过得好,那说明你工作不饱和,需要加活儿。
长期与村支书打交道,男主也不是憨憨,直接打哈哈过去了。
这就是一流的对白,看似寻常,却写尽复杂的人物关系。
当然,有人说这是编剧的功劳,不能算在陈凯歌头上——虽说他是编剧之一。
那我们就看镜头的运用。
在男主和村支书说话前,陈凯歌给了画外音——鸡叫狗吠。
这些声音暗示有陌生人(男主)要来村支书家中了。
村支书用暗藏杀机的话来考验男主能否接到上面的指令,男主通过后,就拉关系,希望他好好培育自己的三儿子。
男主没有说话,把火柴扔给村支书扬长而去。
这个没有回应的告别,在说明什么呢?
这才是无声的抗议,大致意思是我去你大爷的吧。
电影语言不是文学,除了对白,它也要用光影构图动作等元素讲故事。可惜的是,依旧有观众不具备从镜头语言获取信息的能力。
《孩子王》是闷片,它的艺术价值不可小觑。
4.时代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能看出《霸王别姬》是难得一见的杰作,也很纳闷,陈凯歌为何不能梅开二度?
凤凰娱乐曾采访陈凯歌,他给出的答案是,时代不一样了。
不是说我现在就拍不出来了,是现在这个环境决定了电影不能再这么拍了。
《霸王别姬》拿到金棕榈后,在内陆公映也是历尽波折。
它的二次送审都被毙了。徐枫托关系找到邓林,说让她家老爷子看看。
老爷子也看了,给出指示“没啥,改一下,放”。
《霸王别姬》内陆公映,当时票价4元左右,狂收4800万。
徐枫继续投资陈凯歌的《风月》,想要再创辉煌,只拿到金棕榈提名。第二年,张艺谋执导的《活着》拿到戛纳评审团大奖。
大家都以为,中国电影正在走向世界。
谁也没想到,这个开始,也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