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访谈：藏粮于地 藏粮于技 用地养地 久久为功
耕地是粮食生产的命根子，保障粮食安全的根本在耕地。坚守耕地红线，不仅是数量上的，也是质量上的。要真正实现藏粮于地，首先就要有高质量的耕地。我国在上世纪80年代开展了全国第二次土壤普查，那个时候耕地松软肥沃，有机质含量较高，土壤比较健康，田里到处可以看得到蚯蚓。30多年过去了，我国的耕地质量发生了哪些变化？现在的耕地质量怎么样了呢？
杨海军是黑龙江海伦市一家农民合作社的理事长，种了几十年的地，前些年他发现，年年高产的黑土地，不管怎么施肥，产量也上不去。杨海军说，“（当时）一垧地（15亩）就打三千斤左右，怎么努力也是三千多斤，加多少肥，产量也没上来”。
同样感到迷惑的还有湖南祁阳县的种粮大户刘志华，作为种植能手，他的稻谷经常是当地粮食收购企业的抢手货。但在2018年，刘志华却遭遇到了“卖粮难”，稻米收购价格从1.2元/斤跌到了0.8元/斤。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是种田的，年年都是这么种”。
农业农村部的调查显示，和上世纪80年代相比，30年来我国耕地的基础地力下降了至少10个百分点。农业农村部耕地质量监测保护中心副主任李荣，“上世纪80年代水田和旱地（基础地力），水田大概在80%，旱地也可以达到60%。现在水田下降到60%，旱地基本上是在40%，有些地方下降得更厉害。现在产量（亩产）大多数是以大量投入化肥来支撑的，一旦化肥不投入了，很有可能地力就产不出来”。
化肥本身没有问题，事实上它对粮食产量的贡献高达50%以上，但是用的太多，用的不合理，长期下来就会引起耕地退化、地力下降。目前，我国耕地质量问题集中体现在三片地上：南方耕地酸化、北方耕地盐碱化、东北黑土地退化，涉及到的面积已达到6.6亿多亩，是耕地治理的重点区域。
2015年，原农业部启动实施东北黑土地保护利用试点项目，黑龙江海伦市试点面积有10万亩，杨海军的地也在其中。他还记得那年秋天整地的时候，第一个要求就是深翻耕地，把玉米秸秆粉碎还田，当时这个做法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杨海军说，“当时认为深翻会把生土翻上来，种地这些年，肥都在表层，营养也在表层，把生土翻上来之后，庄稼能长好吗。”
这里的土地年年种庄稼，从来没有深翻过，更别说秸秆还田。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中国科学院从1985年开始对黑土进行系统研究，他们发现黑土退化的一个主要原因是黑土层有机质下降。几十年光种不养，让黑土变瘦了，而秸秆还田是增加土壤有机质最直接、最有利的办法。但是长期的机械碾压让这里的土壤形成了10-15 cm的犁底层，它像一道墙一样阻断了水分、养分的吸收。“犁底层起到了什么坏作用呢？”中国科学院东北地理与农业生态研究所研究员韩晓增，“就是说顶上如果降雨的话，走到这个位置（犁底层），水分就不走，就停留在这里，养分停留在这个（犁底层）以上，也不能下来。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把这一层通过耕作的方法打开，同时增加秸秆或者有机肥，秸秆和有机肥进到这个层以后，会对这层的土壤肥力进行改良”。耕地深翻，打破犁底层，让耕作层更深厚，同时秸秆粉碎还田，没腐解之前，秸秆在土壤中相当于一个透水透气的管儿，腐解之后又可以直接培肥土壤、补充有机质。韩晓增又说到，“在秸秆深耕还田的过程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到黑土层每年都向0-35 cm的土层增加秸秆。秸秆在这个土层里腐烂，每年每公顷达到10吨左右，保持了土壤有机质不降低。”
2015年秸秆深翻还田后，第二年春天杨海军发现地里的苗儿出的又齐又壮，这让他对这块黑土地有了新的期待。耕地的退化缓慢不易察觉，它的治理同样是个长期的过程。
上世纪60年代，中国农科院在湖南省祁阳县建立了红壤实验站，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土壤酸化治理工作。红壤是我国南方地区重要的土壤类型之一，具有酸性强、肥力较低的特点。近30年来，由于酸雨沉降及不合理施肥等原因，我国南方耕地呈现酸化加剧的趋势。中国农业科学院资源区划所研究员张会民说到，“现在有些区域或者有些作物上，用的化肥过量，造成氮素在土壤里进行大量的硝化作用，这个过程是产酸的。”在祁阳的红壤实验站，科研人员正在对一片玉米地的土壤进行取样，实验地被分成了多个区域，分别施用了含不同化学元素的肥料，其中只施N肥的区域已经不能长出作物了。祁阳红壤实验站副站长李冬初，“玉米刚种下去长点苗，马上就死掉了，根系不长根。就是想告诉农民，在我们这个实验极端环境下，加速了土壤酸化过程。如果农民以这种模式长期种下去的话，就会变成红色沙漠”。
如果土壤本身重金属含量很高，又酸化严重，那么原来固定在土壤当中的一些重金属就可能被激活，从而积累到农作物里，引起重金属超标。张会民研究员补充到，“要具备两个因素，一个是土壤本身背景重金属含量高，另一个是酸化严重，才会发生这种极端的情况。这是一种点状的分布，是个别的区域性的，所以不能简单片面的把酸化和重金属超标划等号。”虽然土壤酸化可能威胁粮食安全，带来生态问题，但它是可防可治的。祁阳红壤实验站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通过长期对土壤的监测分析，找到适合的调理剂和有机肥料，中和土壤酸性，并向农民推广。
2018年冬闲时，在专家的指导下，刘志华在稻田里种植了大量的紫云英做绿肥。2020年开春施肥时，作为土壤酸化治理的示范户，当地农业部门又为他免费提供了有机肥料和土壤调理剂。张会民研究员解释说，“主要是通过有机物料改良，像绿肥、农家肥、秸秆等，把化肥减下去，施用一部分有机肥。我们有多年多点的定位观测，用有机肥替代30%的化肥，对防治土壤酸化的效果是很明显的。”
2017年，湖南省在8个县（市、区）开展了果、菜、茶等经济作物，有机肥替代化肥试验工作。截至2019年，共下达补助资金1.45亿元。2020年，又新增了4个试点县（市、区），对农民政府采购施肥设施建设等进行补助。湖南永州市柑橘示范场科技生产科科长曾群，“生产成本光有机肥就增加了一倍多，但是品质单价高了以后，总收入还是增加了将近一倍以上。”刘志华的早稻临近收割时，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地里看看，经过两年的土壤治理，2020年稻子长势良好，刘志华对销售很有信心，“几家（企业）打电话给我，听说我进行了（土壤）酸化治理，要订购我的粮食”。和刘志华同样感到踏实的还有黑龙江的杨海军，以前只管种地收粮食，杨海军从来没有想过黑土还有这么多说道。这几年，在专家的指导下，他们不仅坚持秸秆深翻还田、有机肥替代化肥，还从单一种植大豆改成大豆-玉米轮作，专家说这样能有效减轻土壤的病虫草害，让土壤更健康。这两年，杨海军减少了化肥的用量，但地里的产量却增加了。紧挨着他的一块地还没有进行治理，地里的苗儿跟杨海军家的相比明显有了差异，产量也上来了，达到了一垧（15亩）地将近5000斤。
耕地质量的提升并不容易，这是我国十多年坚持不懈进行耕地质量建设和保护的成果。2014年，原农业部首次发布公报，公开了我国的耕地质量等级信息。2020年5月，农业农村部再次发布2019年全国耕地质量等级情况公报，对我国耕地质量的变化和现状予以评价。这次评价是以现有耕地面积为基础，在全国设置了20.3万个调查网点，对涉及耕地质量的几十个指标持续取样分析，历时两年半得出的结果。这个结果显示，2019年全国耕地质量平均等级为4.76，比2014年提升了0.35个等级。李荣副主任解释道，“我们把耕地质量分为一到十等，一等地是最好的，十等地是最差的，平均是5，4.76居于中等偏上水平。2014年，全国的耕地质量平均等级是5.11，这5年耕地质量提升了0.35个等级。一个等级相差100公斤，0.35个等级（每亩）普遍提升了35公斤的粮食产能。”
耕地治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论是耕地质量的提升，还是防治耕地退化，都需要在加强农田基础建设的条件下，坚持用地养地相结合，久久为功。但是近30年来，随着农村劳动力大量外出，“一家一户，养几头猪，种几亩地”，这样传统的种养循环、种地养地的生产方式已经逐渐改变，同时农民的收入来源多元化，种地已经不是唯一，甚至不是主要的收入，因此如何调动农民种地养地的积极性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农业农村部农田建设管理司副司长陈章全讲到，“我们其实现在还有一个耕地地力的补贴，怎么和耕地质量的提升来挂钩，这个我们需要下一步来探索。要完全靠国家来补也不现实，背不起；完全让农民自己来掏，也掏不起。国家的补贴和农民的出钱要结合起来，测算一下成本，有些措施是要试验、示范带动。各炒一盘菜、共做一桌席，要共同的、协同的措施，把各方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从技术上、政策上、机制上去构建，长期坚持下去，久久为功，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2020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保障粮食安全，关键在于落实“藏粮于地、藏粮于技”战略。2021年的八项重点任务之一就是要解决好种子和耕地问题。在对南方耕地和东北黑土进行治理的同时，北方盐碱地的治理也在同步开展，比如，在试点的基础上，2020年内蒙古自治区又投入了2.48亿元扩大试点范围，在盐碱地比较集中的5个旗县开展盐碱化耕地改良示范项目，以此来探索可复制的经验，为内蒙古自治区1585.3万亩盐碱地的改良利用提供技术支撑和示范样板。我们也要看到耕地质量建设和保护是一项长期性、基础性工作，它不像修桥铺路那样有直观的成绩，也不可能一劳永逸，而是需要坚持不懈，久久为功。保证耕地质量，我们的粮食安全才有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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