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派”已成绝响,杨小楼死不瞑目
一代宗匠的杨小楼艺员,忽于上月十五日长逝了。享寿六十又一,在前三年,他老人家就对他的女婿刘砚芳说:“我再帮你二年,六十岁后不再登台。”今年六十刚出关,他老人家不但不登台了,居然与世长逝。
他和老谭可说都是个“劳碌命”,老谭花甲以后,贴“五人义”照样来飞脚,小楼去年还唱《挑滑车》,老谭要不唱了,死神就光临了,小楼要想休息了,阎王就要他去归位,唉!可怜!如果谭氏有后,老谭还肯拼老命吗?砚芳和其子宗杨能努力,小楼还用唱吗?都是受了儿女的累呀!
谭鑫培、杨小楼之《阳平关》
现在富英上去了,鑫培虽享不到,总算有了传人,谭氏地下有知,可以舍笑了,小楼生前对于其外甥宗杨,抱过非常希望,下了相当苦心,只想其名副其实“宗杨”,哪里晓得愈趋愈下,反去宗“马”,晚年深居不出,当然是为了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的原故。
现在他老人家是死了,他的名固然可永垂不朽,可是他的眼,永远是不闭的,我相信,鑫培无儿有了孙,小楼苦了一世是为的谁呢?唉!太使他失望了!同时国剧界又蒙了极大的损失。
小楼是死了,不能再生,“杨派传人”的宝座,是请谁来坐呢?短中取长还是李万春、杨盛春、高盛麟、孙毓堃、周瑞安、茹富兰,这几个较有些希望。
高盛麟,长于勾脸戏,嗓子又好,腰腿也很有功夫,坐科时学杨老板,颇多似处,可是出科以后,就不知上进。孙毓堃是振庭之甥,一度叫“小振庭”,勾脸戏足以媲美俞五,而直追小楼,自为了某某关系,演戏常敷衍了事,否则倒是个替人。周瑞安上了年纪了,以后艺事,不见得再有进步,何况他腰身太粗,动作大受了影响,成北方的杨瑞亭了。茹富兰,学小楼太深了,反觉得颓唐,唱武小生戏不弱,贴武生戏就觉得瘟,将来必成王连平第二,靠教戏过活而已。
高盛麟之《艳阳楼》
杨盛春的气派倒有些儿像小楼衣钵的希望,坐科时尝力学小楼,后以自知臂短,腿矮,腰直,不足以学小楼,乃去杨而私淑老道,杨派又少一有希望的传人,但是尚门却多一后学有望的高徒。盛春的长处是得“稳”字,“准”不及茹富兰,“狠”也逊李万春,个儿矮、眼少神,嘴里也差些,还有怯的毛病,他虽然有不少短处,但是他每一出戏,总有一二惊人的地方,这是同辈中人所不及的。
李万春在后辈中,人缘最好,声誉又盛,天赋聪明,进取心也很切,他终身所抱恨的,是身材太矮,四肢嫌短,扎靠戏不像周瑞安顶得起,拉架子、托云手、亮靴底,都逊色不少。他的长处,是肩膀阔、眼有神,扮上极见威武,而且嗓子响亮,他在童年中学杨很不差,后来觉得自己天分不配死学小楼。所以有沟通京海,独创文武生之决心。杨派传人,因此更少了。
李万春之《挑滑车》
杨派武生中,除周瑞安、孙毓堃二人得起魁梧外,其余皆是矮的。小楼的成名差不多都以为是功夫。其实天分要占多数,他的异点就是四肢特长,腰身细、肩膀阔、臂长,无论空手拉架子,拿把子开打,都受看。腿长开步子见英武,亮靴底现威严。腰细,动作灵活。所以北方武行中有句话,叫“学尚和玉易,学杨老关难”,因学他老人家是要靠天分,不是人力所能办的,盛春之所改宗派,万春之不愿死学小楼,这都是智者所为。
末了,我对他的外甥刘宗杨,是觉得很可惜的,小楼一生最喜欢的是宗杨,宗杨一身又都像小楼,如果早年肯好好干,真真是“杨派传人”,可是小楼的千金、砚芳的太太,太溺爱他了,不愿小孩子受苦,所以功夫方面,当然要差些。但是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对于小楼的神韵,宗杨却得其五六,小楼长脚长手,照理不能演猴戏,可是他的《安天会》《水帘洞》《金锁阵》,却又异常精彩,宗杨四肢也是特长,演猴竟亦灵活妩媚,就这点来看,可以晓得宗杨学其母舅,确有独到之处,而且嗓子也有,的确是个继起之材。
刘宗杨
但他心理中以为学到像其母舅一般工夫,每星期露一次,也不过三四百观众,何况观客中全是上年纪的多,老顾家曲一年不一如一年的减少,就是学好了,也成古了,不如改“杨”为“马”,来出出风头,他的主意和海上某须生一样,某须生曾说:“老板接我登台是捞钱,现在年头儿,外行多,内行少,只要卖力气,找噱头,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如果讲规矩就会受人欢迎,那么仙霓社为何要无人请教呢?”
唉!有为的人材都在讲生意眼,旧剧怎么不要没落,“杨派传人”怎么能产生,杨派是绝响了。
(《十日戏剧》1938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