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莜麦熟了
本文作者:牤牛坝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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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工地忙得很,父亲拉家常道:“今年雨涝咱家的收成不错,土豆长得有拳头大,麦子也很好,一亩能打三百多斤……”我很忙,真的很忙。本来我们工地没有这么忙,安排得井然有序,但是自从国家环保部门下来巡视环境污染问题后,我们工地也跟着停工了,其实我们正规手续齐全,而且在便道洒水洒到了不起一丝灰尘的地步,可依然还是被停工了……
父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工地停了一个月后刚复工,所以格外忙(为了弥补停工的工期和损失)。全工地上下几百号人都忙,不忙就没有产值,不忙就没有工资,我也不例外。父亲的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如果是平时聊上个把小时,打发时间而已,可现在我忙得很,所以不耐烦地回答道:“还有啥事?”父亲说:“今年的莜麦长得更好,比往年还要好……”我早猜到父亲的下句话了,“三子回来帮爹收割莜麦吧!”所以我断然拒绝挂断了电话。
每年秋收的时候父亲总是要打电话给我,“三子今年收成不错,尤其是咱们家的莜麦比别人家的多打二十多斤,你请个假帮爹收割一下吧……”父亲的语气里既有对他自己所种莜麦的信心又有祈求我帮他收割莜麦的期盼。
家乡种莜麦的土地
父亲从小喜欢吃莜面,也喜欢种莜麦,也不知是爷爷教他的还是怎么的,他种莜麦和别家不同。别人家用的是改良品种,亩产达四百斤左右,他依然用爷爷留下来的老旧品种;别人早已经用化肥代替农家肥,他却每年过完二月二总把我叫进马圈帮他铲马粪;别人早就用大型脱谷机颗粒直接进袋,他却早早把镰刀磨快,逼着我们弯着腰一镰刀一镰刀收割……总之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一根筋。
我总是和母亲抱怨父亲太傻,母亲啥话不说,我也慑于父亲的威严只能低头干活。
工地依然很忙,朝五晚九的工作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
接到母亲的电话是父亲打来电话的一个星期后的晚上,母亲很少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父亲打电话的末尾,匆匆说上几句嘘寒问暖的老话,不等我回答完就挂了,我知道母亲是觉得电话费贵,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打电话的,所以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回来帮下你爹吧,他现在晚上不休息地在地里割莜麦了,他都六十九,马上七十岁的人了,你说你不回来他都哭了……”母亲后来的话我一句没有听进去,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眼泪不住地往出涌。
那年秋天,天生好动的我竟然考上了重点中学,离家一百多里的县城,远离父母后我就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一样,上课吵闹,下课吼叫。在老班给我的第三次警告后,老班无奈地捎信让父亲领我回家,他的班里不允许有害群之马。
父亲来了,从农忙的地里来的,裤子上补着补丁,脚上满是泥巴的家做鞋,背上背着一百多斤重的莜麦,满头大汗。父亲找到了老班,也叫去了我。他用莜面和近乎下跪的哀求替我说情,老班最终留下了我。父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留下点钱,啥话没说就要走,哪怕他打我一顿或者骂我几句我也好受点,可他没有,我挽留他,他留下句“地里的莜麦熟了”,便匆匆走了……
那年我高考落榜,回到家对父亲说我不想念了,父亲沉默。第二天一大早他把我叫到莜麦地里割地,整整一天,午饭是母亲抽空回去取了几个馒头和开水在地里就着大风吃的。吃完就又开始割,我前面割三垄,父亲后面割五垄,捆住莜麦。我咬牙坚持了三天,满手血泡,累得腰酸背痛……“爹我想念书,”父亲说:“念书你自己看,学费我来凑”……于是我远远地跑了一千多公里,来到一个无名的学校继续念书学习。寒假回家后母亲给我杀了一只鸡,热腾腾地端上来,他们二老却一口也不吃,俩人在另外的锅里熬着莜面糊糊,一人一碗呲溜呲溜地喝着,我说累了一天怎么只吃糊糊啊,母亲说喝这个舒服。
父亲耕地
第三天还是这样,我翻开面柜里面只有一百多斤莜面,眼泪夺眶而出,我大哭大吼道:“家里怎么只有这点吃的!”母亲默默地不说话,我一再哭喊,父亲开口了:“今年干旱庄稼收成不好,你的学费贵就卖……”母亲没等父亲说完就责骂起来了:“不说话能憋死你?!”家里顿时就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起来了。
我不想听到母亲的埋怨,也不想看到父亲的垂头丧气,于是夺门而出,在白茫茫的大雪里狂跑,嚎啕大哭。我没有埋怨母亲,也没有憎恨父亲,我恨我自己不争气,恨这个贫瘠的土地只能生长莜麦而不适宜其它作物生长,而父母依然待在这里而不愿意搬走。
“爹,搬出来吧,来县城做点啥也比牤牛坝好,实在不行我们弟妹几人养你,挪到哪里不比牤牛坝好?”“爹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如牤牛坝好,我们老了去哪里都填麻烦,种几亩莜麦就够我们吃了……”每次听到父亲的话,我都怒不可遏地挂掉电话,不再想听父亲的“歪理”。
时光依然流逝,工作依然繁忙……
“王工这里是高还是低啊?你这刚流眼泪,是不是眼睛进沙子了?我给你舔舔……”
“我想家了。”
“想媳妇了?正常!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不过不像你刚来两天就想媳妇呵呵……”对于他们的取笑我也不介意,不过他说错了,不是想媳妇,是想我父母了。
我软磨硬泡找了各种借口还是请假回了家——我的故乡,我的出生地,一个只适合莜麦寒冷作物生长的地方……
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好好割过地的我又被父亲带到了地里,父亲依然要我割三垄,他割五垄,嘴里还哼着小曲,父亲心情舒畅但是不一会儿我就把父亲落了很远。我回来母亲很高兴,陪着聊天:“你初中那年被班主任不要你,你爹步行背着莜面一百里送去,回来也步行,走了满脚的血泡……上大专那年你爹为给你凑学费把家里莜面都卖了,你当时都哭了……”
母亲后来说了什么我一点也听不见,我只奋力地割着……我望着父亲弓一样的背,母亲斑白的鬓发,眼泪随着秋风吹拂的莜麦穗儿左右飘荡,身后是母亲的唠叨声和父亲的信天游,我的泪却涌向前方……
本文作者1987年生,内蒙古察右中旗大滩乡牤牛坝村人,现居中旗科镇。
【本期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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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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