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生活 （下）
五
小年过后，春节迎面而来，家家户户秉承着宁穷一年不穷过年的祖训，倾其所有置办年货，杀猪宰羊蒸馍油炸热闹非凡。乐好喜由于不见了妻女，无心思和别人一样忙碌，闲着无事去村部翻翻报纸，无意中发现他从新疆寄给冬花的信，以及别人寄给他的信，从这些信中发现五个月前陕西关中的姐姐寄给她的一封信，由于出外打工两年不知道姐姐的信息了，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其中一段文字令他心惊肉跳：“有一事我要给你说一下，前几天我去关中城里赶集，在人群中老远看到，和四叔家的夏草一起走的个女人像冬花，我赶上前去想看个仔细，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当天我找遍了城里的角角落落，再也没见到她俩。也可能是我看错人了。但冬花现在家里在吗？”
姐姐信上的这段文字仿佛是一针强心剂，使乐好喜回家以来由于找不到妻女而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兴奋起来，给了他寻找妻女的一丝希望，一丝曙光。立下他就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现在就动身到陕西关中的姐姐家去。转身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收拾出远门的行李，接着去向四叔告别，鉴于姐姐信上说了四叔女儿夏草和冬花在一起的事，他的去向没有实话给四叔说，谎称要去城里同学家几天。四叔将自制的年货装了一些让乐好喜给同学带上，并且嘱咐大年三十日前一定回家。乐好喜点头答应后，便带上行李和四叔的年货，踏上了去陕西汉中姐姐家的路。
乐好喜的姐姐秋田大他十岁，十六岁时由于生活所迫，去了六零年到陕西关中逃荒的姑母家，后又由姑母做主嫁人。尽管姐姐是他的唯一血统上的亲人，但由于生活的拮据路费难酬，只有在家里有重大事件时，姐姐才回过几次娘家，平时联系不多，到陕西关中的姐姐家这是第一次去。
乐好喜拿着姐姐的来信，凭着信封上的地址，心急火燎地赶到陕西关中的姐姐家，尽管姐弟俩一起生活时间不多，但血浓于水的情意相连，几年不见格外亲热。当乐好喜将家乡这边发生的事向姐姐叙述后，姐姐肯定地说她见的那个女人就是冬花。在乐好喜的一再催促下，当天姐弟俩就去另外一个乡的堂妹夏草家问个究竟，不出所料尽管堂妹见到来自家乡的亲人，异乎寻常的热情招待，但对于冬花来陕西关中的事矢口否认，谈话中尽管姐弟俩明显感觉到，堂妹夏草惊慌失措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是言非言心事重重，但姐弟两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在堂妹夏草好吃好喝招待后，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回到姐姐家后，姐弟俩将这个结果向姐夫做了叙述，姐夫出的点子是不要急，让乐好喜暂时住下来，在当地找一个打工的活干，慢慢打听着找，有线索后再说。姐弟俩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骨肉姐弟能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是最好不过的。
八十年初期的陕西关中，改革开放的步子迈得比甘肃中部地区大，春节后姐夫就为乐好喜找了一个技术活-----工程管理，并且给他拜了师傅。这下乐好喜的高中文化程度和在新疆建筑行业打工经历排上了用场，在师傅的指导下，他的业务能力进步的很快，短短几个月时间，乐好喜就能够独立做工程项目预算书了，工资也比在新疆时提高了很多。工作顺心，再加上姐姐的精心侍候，身体渐渐好起来了，心情也开朗了许多，工余时还在工地上，应工友的邀请，表演几段家乡的秧歌小曲，博得自己和工友的欢心。一次他一个人装扮多个脚色，表演家乡的秧歌《顶砖》。
尽管乐好喜的生活安逸了，但是始终没有忘记寻找冬花母女的事。随着他在陕西关中建筑工地上工作时间的延长，眼界开阔起来，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周围也有了一些能够交流思想的朋友。一天一位和乐好喜既是同事又是朋友、且小他几岁的小张问：“乐哥有女朋友了吗？”
“有。在老家。”显然乐好喜回答时做了一定的保留。
“你们甘肃的女人愿意来陕西找对象，礼钱少，人还吃苦耐劳顾家，你是否也能帮小弟在甘肃找一个。”朋友恳切地对乐好喜说。
“你见过甘肃嫁来陕西的女人？”乐好喜感觉到朋友的话里透露出了一些信息，便大胆地提问。
“我们河畔村就来了一个，还带着一对很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呢！”朋友爽快地回答。
“她们现在生活的怎么样？”听到朋友的话，乐好喜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村的那户人家光阴很好，家里盖了一栋三层的楼房，还有一台五零拖拉机，是运输专业户。就是儿子长的丑了一点找不上对象，去年花钱从甘肃买了一个媳妇，长得很俊，茶饭做得好，就在家里上灶做做饭，婆婆除了送两个孩子上村里的幼儿园外，有空了还打打麻将，公公与女婿开车跑跑生意，前几天还给我们工地送过砖呢！现在一家人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听了朋友的这一席话，乐好喜的神情严肃起来，此刻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有喜有忧，喜的是他首先断定这个女人肯定是冬花，他终于找到她们了，她们母女现在生活得很好，忧的是自己的妻女现在是人家的人了。钱这个该死的东西。唉！
“乐哥，你怎么了？”看到乐好喜的神情突变，朋友紧张起来。
“没有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我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就好了。”说完起身向工棚式的办公室走去。朋友呆呆的望着乐哥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过了几天，乐好喜找借口去了一趟冬花母女所在的河畔村，他躲在村口路边的小树林里，从暗中终于见到了两年多未见面的冬花，也见到了冬花现在的“婆婆”领着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女儿。乐好喜证实了工友的话，同时也落实了冬花母女的下落，亲眼看到她们生活得还好，自己也就略微放了放心，但是面对她们母女，他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事来，而是悄悄地离开了河畔村，他在思谋着如何处理这件在他来说极其重大，且又十分复杂棘手的事。
晚上回家后，乐好喜把当天了解到的情况向姐夫做了原原本本的汇报，想让姐夫拿个主意，怎么办？可是姐夫听完后皱起了眉头，好长时间没有啃声，陷入了沉思，两支烟的工夫，姐夫才张嘴了：“今天了解到的情况，暂时不要给任何人说，包括你姐。”谈话就此结束，乐好喜对姐夫的表现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乐好喜没有去上班，整整在家里睡了一天，冬花母女的事像挥不去的阴影一直纠缠着他，怎么办？姐夫毕竟经历的事多，但是他又不表态，为什么呢？他开始分析姐夫的考虑，凭乐好喜目下寄人篱下的现状，冬花不可能跟他回去过日子，动用法律解决，只能是鱼死网破，充其量只能是带走两个女儿，负责任的说女儿在这里生活，要比自己带去好得多。想来想去没有个好的办法，只好暂时忍一忍，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亮后，乐好喜起床了，吃完早饭准备去上班，突然看见姐夫家的大门被人撞开了，进来的人正是四叔的女儿、自己的堂妹夏草，她一改往日爱整洁、爱打扮的习惯，逢头垢面泪珠涟涟，手里拿着一张电报纸，一进门就焦急地大声喊起来：“姐！哥！出事啦！出事啦！”后面紧跟的夏草的女婿也显得有点急躁，乐好喜一看这阵势赶快迎上前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夏草却大哭起来，呜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电报塞到了乐好喜的手里，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家乡镇民政站和阳山屲村委会联名发来的，内容是：“家里发生了重大事件，接电速回！”看完电报乐好喜预感到事情严重，经与姐夫商量后，即刻决定与夏草、夏草女婿当天就往老家赶去。
六
第三天下午，一行三人走进了阳山屲村，当时的季节是春夏之交，农活正忙的时令，田野上应该是农民除草、追肥、灌溉的热闹景象。可是当下地里面却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村里面却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锁啦之声，一片凄凉景象。带着忑忐之心三人来到了四叔家门前，大门敞开着，人们出出进进忙忙碌碌，院子里面不时还传出凄厉的哭声，进门后在堂屋的炕上看到了躺着的两位老人---四叔四婶，他（她）俩已经哭成了泪人，苍老憔悴了许多，他（她）们只是一个劲的哭，根本回答不了乐好喜他（她）们的询问，旁边坐着村里的几个大叔大婶陪着一起流泪，见此情景村治保主任使了个眼色，把他(她）们三人叫到隔壁的房间，才一一道明了原委：
“几天前，村里的一帮人去云川车站扒上了一列东去的货车，到文山镇赶集购买化肥等农资，火车开启时就发现刹车失灵，高速运行经过几个小战后，横冲直撞的向文山火车站冲去，文山火车站是陇海线上的大站，在进站的弯道处整个一列火车全部脱轨，车上车下死了二十多人，伤者不计其数，光我们村就死了六个年轻人，狗娃也在里面，还伤了八个人正在县上的医院抢救，邻村的还有死伤，听说好喜岳父也在里面，伤得很重，双腿齐擦擦的掉了，人还在昏迷之中呢！”
这时狗娃的姐姐夏草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儿，悲痛达到了极点，乐好喜心里也沉甸甸的难受极了，这时候他想到狗娃的灵前大哭一场以释放胸中的沉闷，便问治保主任：“灵堂设在哪里？”“设在背阳洼那里。这样离世的人是不能进村的，六个灵堂全设在哪儿！”治保主任低着头话还没说完，乐好喜三人就直奔背阳洼而去。
背阳洼是一块较平坦的地，在这片原来生产队时的打碾场上，靠山的一面临时搭起的塑料棚内，齐刷刷的并排放着六具棺木，左右两面的锁喇声时高时低的呜咽着，亡者的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以及冥纸燃烧时释放出的青烟空中缭绕着，把这场空前悲哀的丧事推向了极点。乐好喜在六具棺木中，很快找到了狗娃的那具，春雪双腿跪在棺木前，声音已经哭哑了，人也整个廋了一圈，憔悴不堪。按照风俗死者为大的原则，乐好喜三人强忍着悲痛，进行了祭奠仪式：烧香、烧纸、垫茶、磕头，接着狗娃的亲妹妹夏草首先嚎啕大哭起来，乐好喜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生离死别这个场面是苍生最悲哀的，更何况是六具呢，牵扯到六个家庭，三十多人哩！
送走了狗娃等六位亲朋，乐好喜三人竭尽全力安慰四叔和相邻死伤的家人，时间是最好的安慰剂，渐渐地人们的情绪稳定了些，也开始试图走出悲哀的阴影，地里面干农活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逝者已长安，活着的人还要走人生的路。乐好喜三人也准备离开家乡，到陕西从事自己的事。
要准备离开家乡前两天的晚上，四叔把乐好喜一人叫到堂屋，说有话要对他单独说，乐好喜望着古稀之年、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四叔，又联想到自己去世了的父母，心里一阵阵的酸痛，等待着四叔发话，但四叔却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不说话，沉默沉默令人瞬窒息的沉默。乐好喜看着四叔抽了三锅旱烟后，突然四叔老泪纵横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好喜啊，四叔不是人，作孽啊，四叔对不起你啊，头顶上有老天爷，我遭了报应啊！”说了这些话后，四叔抽泣起来，说不出话来。乐好喜便忙着给四叔擦眼泪，安慰四叔：“狗娃走了，还有我呢，从今后我就是你的儿子，你放心我给你和四婶养老送终。”当乐好喜说完这句话后，刚才还低头拉闷的四叔忽然泪眼里放出异样的光来，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四叔又“哎”地叹了一声气重新低下头来喃喃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从小就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你是四叔的好侄儿，但是四叔这次却真的对不起你，不值得你这样尊重和孝顺。有一件四叔做的对不起你的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上，我今天要给你说清楚，不说我会被憋死的，听完后要杀要剐凭你处断。”乐好喜带着疑惑的心情，瞪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听四叔的讲述，可是四叔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开始了叙述：
“我和你父亲一样，一生育有一儿一女狗娃和夏草，夏草十六七岁时被你姑母领到陕西抚养，后来嫁人，狗娃的书也没能念成，他是我和你父亲的你一样，快五十岁时才得的希稀罕，我在狗娃十岁时便和同村的春雪订了娃娃亲，这些你是知道的。我老了，到了古稀之年，做梦都想着把春雪早点引进乐家的门，抱上个孙子，我哪怕活一天死了也安心。可是我哪有钱交春雪家的彩礼，春雪家又等着这钱给春雪哥娶媳妇呢！我挖空心思朝思夜想却毫无办法，逼得我走投无路。
“就是去年的这个时节，前几年领你出去打工的邻村的王木匠回家来了，我去他家打听你在外面的情况，一见面他就说你在新疆出事啦，人没了，不可能再回家啦。我问在什么地方出的事？他不耐烦地说，说了你也找不到。接着就把我连推带搡的赶出了他家的门，回家后我还为你流了几天眼泪呢！
“就是在那几天，春雪过来跟狗娃说，城里的一个万元户托媒人来她父母面前提亲，要她嫁给万元户有点残疾的儿子，她的父母因急着给未来儿媳送彩礼，有点动心，问狗娃怎么办？
“这时远在陕西的夏草来信，说她家邻村一户人家，家境很好，是个运输专业户，家里就一个儿子长得丑了些，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上对象，肯出大彩礼，女方结婚与否都成，联系到王木匠说的话，看着冬花娘三个过的日子艰难，我就让夏草来把冬花领去见见面，结果一去这事就成了，冬花娘三个也没有再回来，那家人并通过夏草的手寄来了一笔钱。那几天我正在为给春雪的彩礼钱犯难肠，就把其中一部分钱填了春雪彩礼的窟窿，剩下的交给你岳母，并且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她见了钱眉开眼笑，连推辞都没打就收了，后来她还亲自去了一趟陕西，回来后非常满意，称了二斤茶叶到门上答谢我呢。那几天我还认为办了一件好事情，一举三得呢！没想到你平安回来了，当时我既高兴又愧疚，不知道如可面对你。尽管我是一个普通农民，可我知道这是犯法的事，现在我已和盘给你托出了，你把我领上到派出所去，把我法办了，让我赎罪去吧！”四叔说完又痛哭起来。
四叔的一席话使乐好喜震惊了，就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头脑中爆炸了，把他震晕了，震碎了，震呆了，震糊涂了，简直把他震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四叔是他从小除了父母之外，最疼他、爱他的人，也是待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忠厚善良的人，怎么能把这样的一个好人，和一个变相拐卖自己亲侄媳妇的罪犯联系起来呢。不可能！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是不是四叔由于狗娃的死，打击太大，而得了精神病，胡编乱造的诳语呢？想到这里乐好喜用从来没有过的喊声对着四叔吼起来：“不相信！不相信！你糊涂了，你满嘴尽说的是胡话，你老糊涂了。”
面对乐好喜的狂吼，四叔却一点儿也不生气，仍然低着头冷冷地说：“我一点儿都不糊涂，我清楚得很，我说的话句句是事实，一句谎话都没有。你长这么大见过四叔说过一次谎话吗？”
从四叔严肃认真的态度看，他说的话是事实，是四叔真诚的忏悔，他想通过乐好喜的责骂和法律的惩处，以得到心灵上的解脱。面对突如其来出现的这件事，乐好喜事前没有一点心理上的准备，乱了方寸，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他转过身来跑出了四叔家的门，回到自己的家，他想整理一下头绪，分析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及其原因，以确定自己的态度，以及下一步所要采取的措施及方法。
乐好喜首先想到的是，四叔反复提到的光棍王木匠所说的话，当初王木匠带他出去打工是有条件的，他到新疆的路费和生活费是由王木匠垫付的，并且到新疆后由王木匠负责给他找工作，作为乐好喜给王木匠的回报是，用他所挣得工资偿还清王木匠所花费给乐好喜的所有费用，并且以后乐好喜每月挣得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归王木匠所有，期限未予讲明。到新疆后王木匠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很快就给乐好喜找了一份混凝土浇注的工作，此后乐好喜也一直兑现着承诺，逐步还清了所欠费用，半年之内工资的百分之三十付给了王木匠，这件事被同工地的老石知道后，对乐好喜说在新疆这样的工作很好找，王木匠抽百分之三十的工资是不合理的，是变相剥削，不应该再给了。到了第七个月发工资时，乐好喜用老石的说法拒绝了王木匠，当时王木匠气急败坏地说：“你等着，我要你加倍偿还！”对这句恶狠狠的话，乐好喜当时也没往心上放，可那知道后来王木匠回家时造谣生事，误导了四叔。
然后乐好喜反复把这件事的过程进行了分析整理，天快亮时，他得出了如下关联：王木匠的恶意造谣------春雪家逼彩礼的事------冬花母女的艰难生活------夏草从陕西传来的信息，构成了完整的信息链条，导致了四叔变相卖亲侄媳妇的事发生。这件事深层次的原因是一个字“穷”，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高中所学的政治经济学中，经济基础决定人们的社会存在意识的定律。
乐好喜根据自己的社会阅历，知识水平，善良的个性分析整理出了逻辑关系后，他对四叔的“恨”渐渐地从头脑里淡化了，并且逐渐消失了，他感觉到四叔很可怜，也很可悲，他是被逼得万般无奈时才出此下策的，他理解了四叔的苦楚，他决定原谅四叔，同时他也暗暗下定决心，要为改变这种现状而努力！
第二天早上，隔墙的四婶听到乐好喜起床后，就过来喊他过去喝茶，乐好喜知道四叔四婶昨晚上也没有睡好觉，现在是要试探他的底线。乐好喜到四叔的堂屋时，罐罐茶已煮好了，在四叔的招呼下，他脱了鞋盘腿坐在四叔对面，一块油饼馍一口茶，叔侄俩对饮着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三罐茶后四叔沉不住气了：“娃考虑的怎样？”“四叔我不怪你了，我体谅到你的苦处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了父母，你没有了儿子，打今天以后你和四婶就是我的父母，我就是你的儿子，我再说一遍，我为你们两个老人养老送终！”乐好喜斩钉截铁的说完了以上话。
听了乐好喜说的话后，四叔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情绪激动了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说：“娃好样的，像我们乐家人的后代，以德报怨，我没有看错你！”说了这句话后，四叔昏黄的双眼里又禽满了泪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他拿过旱烟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一锅烟后，心情平静了些，又接着说话了：“既然话说到这里，我还有个想法要对你说，你现在也大了，婚姻又让我缺德地搅成这个样子了，狗娃走了，撇下春雪一人，她是一个乖娃娃，我知道你们三个从小一块儿耍大，相互之间知根知底，你不如把她给娶了，这娃心正身体好能过成日子。”
四叔的话在乐好喜内心深处掀起了一阵涟漪，正像四叔说的那样，他（她）们三个出生在同一个村子，年龄相差两三岁，从记事起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而且在同一个班，那次在小河上玩的时候，他掉进了冰窟黁里，还是她把他拉上来的。春雪人长得好看，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会说话，个头还比他高一点。春雪身体好，勤劳干活麻利攒劲，里里外外是一把好手。他父亲早就想把春雪占成他们家的媳妇，但狗娃的父亲四叔赶早了一步，才未能如愿。要是真能像四叔说的那样，岂不是遂了去世了的父亲的心愿，自己也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伴随一生。但是狗娃刚走，当下提此事岂不是趁人之危呢？再说这个想法仅仅是四叔和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春雪能看上自己吗？
乐好喜把后面两点向四叔谈了后,四叔难得的神秘一笑，态度极其和蔼的说：“至于后面的一个说叨，你就不用操心了，昨天我就让你四婶已经问过春雪了，她还怕你看不上她呢，她认为你是高中生而她是初中生，文化程度差你一大截呢！还有你前头的顾虑，她和你的想法一样，毕竟和狗娃夫妻一场，他刚走就嫁人思想转不过弯来，她的意思是等狗娃的一年纸烧过后再说。可是我跟你四婶的想法是夜长睡梦多，早过河早脚干。说实话脑筋转不过弯的人，谁能比得上我和你四婶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走了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嘛！所以以我的想法，等狗娃的百天纸烧过了就办吧！我们不再惊动亲戚朋友，关起门来我们全家吃顿饭就行了。”“事情我给你答应着，但是我还是要当面问春雪的真实想法，如果她真有这个意思，我们还是坚持一年以后再办，让时间冲淡一些春雪失去狗娃的痛苦，这样她会好接受现实，对双方都好，强扭的瓜不甜。”乐好喜坚持己见，四叔只好同意了乐好喜的意见。
一石激起千层浪，回到家里的乐好喜对于四叔所谈的关于春雪的事，在他的头脑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挥之不去，就像磁石吸引铁质物体一样时时刻刻都紧紧地追着他，尽管他在四叔面前用理智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气度，但是在这件事上，他的内心深处是相当脆弱的，他与冬花尽管做了两年多的夫妻，由于结婚前基本相互之间并不了解，没有多少感情，完全是由父母包办而成，结婚后鉴于冬花高傲、无理，动不动就耍小性子，曾在某些方面刺伤了他的心，作为夫妻相互之间没有爱意产生，而仅仅是他听从了父亲的劝告，娶媳妇难，一味迁就着过日子繁衍后代罢了。可是春雪就不同了，他（她）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互相之间还有一些成长中碰撞的火花产生，两人的性情互相了解，两人的爱好共同一致，尤其是在唱秧歌方面，他（她）俩既是搭档又是知音，互相之间使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和需要，达到了默契的程度。所以从感情上来说，他巴不得今天就娶春雪进门，开始他理想的夫唱妇随、同心同德、共同创业、虽苦也甜的家庭生活。
乐好喜告别了四叔，回到自己家时，四婶正领着春雪在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他家那几间修建于五十年代、干打垒、低矮、阴暗的破草屋，经四婶与春雪整理打扫后，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焕然一新。他非常感谢四婶与春雪，招呼她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并且拿出他从陕西姐姐哪儿带回来的小吃时，四婶却借口还有事匆匆离去了，只留下春雪一人。他（她）边嗑着瓜子，边吃着异乡的小吃闲谈起来，起先是乐好喜安慰春雪，狗娃的事不要过于悲伤，要想得开一些，活着的人要坚强地生活下去，阴间的人也会放心的。说着说着春雪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并且边哭边说她好后悔，如果哪天她劝一下狗娃不去文山镇买化肥，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也可能是她命苦押受不住男人狗娃。春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姣好的面容，这时却哭的鼻泡眼肿。乐好喜忍不住掏出手绢去檫春雪的脸上的泪水，岂不料春雪却伏在他的胸前哭得更厉害了，他（她）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很深，逗引的乐好喜也陪着春花哭了起来。哭了一阵乐好喜想把哭的话题转到别处，联想到四叔刚才说的话，大着胆子问春雪：“你看四叔四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很是可怜，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如何待他(她）们呢？”
“那还用说，要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对待，人是要讲良心的！”春雪擦干了眼泪斩钉截铁的说。
“那就你一个人能行吗？”乐好喜试探着问。
“哎妈说了，你不是也表态了吗？到啥时候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鬼？”春雪破涕为笑了。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一起撑起这个家了？”乐好喜感觉到有戏了，胆子也大了起来。
“只要你不嫌我，不怕我的命不好，就让我俩一起为两个老人养老送终吧！”春雪说的既朴实又坚决。
话说到这个份乐好喜忍不住一把抱住春雪，铿锵有力地说：“我乐好喜绝不会亏待两个老人，绝不会亏待你！”
春雪闪着一对大大的带着泪痕的双眼，点点头说：“好喜，我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我对你放心得很！”说完这句话，一把推开乐好喜，诚恳地说：“现在不成，等狗娃一年纸烧过后，我们就领证吧！”
“好！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乐好喜说完话深情地望着春雪，春雪低下了头，脸上泛起了一圈红晕。
乐好喜为了稳妥的办成他与春雪的婚事，又鉴于冬花出走一事的教训，他做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决定：不再去陕西打工，等一年后与春雪正式办理完婚事后再做打算。另外拜托夏草返回陕西后，带话给冬花尽快办理离婚手续，以成全她想过安稳日子的愿望，并且把从新疆带来的两套女童装托夏草给孩子带上。
七
夏草看到父母有乐好喜和春雪的照顾，便和女婿一起较为放心的返回了陕西。这个季节正是农忙时节，乐好喜就和春雪一起整天去地里干农活，收工后春雪和四婶一起做饭，乐好喜和四叔整理农具聊天，使这两个频临破碎的家庭，在两个年轻人的撮合下，又萌发了生机，出现了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悲哀沉闷的气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对老人的问寒问暖，老人对年轻人的关怀体贴。这种难得的温馨在老少两辈人之间都十分珍惜，每个人都在为这种温馨的延续尽心尽力。
农活终于暂时忙完了，到夏收还有一段时间，乐好喜有了一段闲暇的功夫，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的原因，以及如何在将来的生活中，不再出现这类使人悲伤欲绝的事。冬花为什么会离家出走？狗娃为什么会去爬货车丧命？王木匠为什么会因自己的贪欲违背良心造谣生事？善良的四叔会不顾天理变相拐卖亲侄媳？通过分析乐好喜发现，这几件事尽管是各自独立存在的，但是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目的都是为了钱，假如自己有钱，冬花婚后的生活舒适安逸，她会背井离乡的去另嫁人吗？假如狗娃有钱，正正当当的掏钱买车票去文山镇赶集，那天能因货车出事丧命吗？假如王木匠有钱，还在乎要自己的那几个血汗钱，为这几个钱造谣生事吗？假如四叔有钱早早送了春雪家的彩礼，还会收陕西运输专业户的钱，变相拐卖亲侄媳吗？所有这些答案是否定的，都是人穷被钱逼的，逼得人失去了亲情，逼得人失去了人格，逼得人失去了良心，逼得人失去了人性，干出了违背亲情、人格、良心、人性的事来。所以现在政府要发展社会的经济，那么个人也要发展家庭的经济，这就是改变当下社会畸形的有力措施。乐好喜根据在新疆、陕西打工的经验，要发展自己的家庭经济，作为一介草民，目前只有学一门过硬的生存技能，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挣来钱，过上较好的日子，这就是硬道理。挣不来钱，就没有好日子过，自己在四叔和春雪面前说的话，就只能是空话、大话、假话，吹牛皮。
道理明白后，乐好喜去县城新华书店，买来了自己熟悉的建筑方面的书籍，什么《建筑识图》、《建筑施工》、《建筑预算》、《混凝土学》、《民用建筑原理》、《脚手架搭建》等书，关起门来，认真学习起来，春雪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每天给他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以便他安心学习。
乐好喜学了一段时间，感觉到书本上是建不起房子的，他想实践，便找来卷尺让春雪拉着一头，自己拉着一头把自家的院子测量了一遍，根据测量的数据在草纸上画图，设想着自己将来的安乐窝。他运用刚刚学的理论知识，结合几年建筑行业的打工实践，以及当地的建筑材料，画出了一套既适合当地农村的生活习惯，又能体现新技术推进农村社会向节能文明方向发展的农村住宅图，其特点是：一.房屋的一半建在地面以下，房屋的中轴线按经度45度设置，增大窗户提高采光量，其作用是冬天保暖，夏天凉爽，其灵感来自于新疆的地窝子和陕西的蔬菜大棚，二.在厕所设计方面将土厕所改为水厕所，且利用雨水收集解决冲洗水源的问题，又将厕所的粪便直接流入当时推广的沼气发酵池，将能源进行了二次利用。
草图画好后，乐好喜平生第一次接触这样复杂的技术问题，心里没有底，他便拿上自己设计的草图，利用过去的同学关系，去县乡镇农村规划等机构请教有关专家，在专家的帮助下，对厕所与沼气发酵池的封闭问题作了完善，并且对这套方案予以较高的评价，而且纳入了县上农村住宅改造试点项目，给与了一定的项目补助资金予以扶植。这时的乐好喜利用补助资金，再加上几年来打工的积蓄，开始了雄心勃勃的打造安乐窝的实际行动。
自己建房并不像在工地打工那样，只是按工地领导安排完成工作量，而是要自己买建筑材料，讨价还价是必不可少的，买来的材料要合理利用，还要监督干活的人把材料用到该用的地方，一些施工中的技术问题也要熬煞费心机地解决，比如混凝土的配制需要查有关建筑标准，如此等等把乐好喜忙的不亦乐乎。春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做饭时偷偷的煮两个鸡蛋，趁周围没人时塞给乐好喜，当面看着要他把鸡蛋吃了，每逢这时，与过去和冬花一起生活时看到的白眼和冷遇相比，乐好喜的心里总是充满感激的热流，体会到了现实生活中也有和书本上一样的美好爱情。
四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乐好喜不想让他到工地上干活，但是说什么四叔也不听，整天拄着拐棍跑来跑去，一会儿捡落灰，一会儿抱砖头，兴致很高，情绪明显好了许多，逢人就讲：“我们盖新房子了，而且是一砖到顶的，里面还有新道道，政府重视还贴补呢！”引得村里上上下下议论纷纷，有的人说：“自古至今没有听说百姓盖房政府出钱。”有的人说：“活到老了盖的什么房还能引起政府重视。”有的人甚至还说：“到时看这毛头愣小子怎么收场。”对这些议论乐好喜全然不顾，一心一意领着一帮村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早出工晚休息，干得热火朝天。
经过三个月的苦干，乐好喜可以说浑身上下脱了一层皮，但是一栋生活功能较齐全的“小别墅”在西北黄土高原的山区建立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晾晒，他把一间阳光照射充足的房间让四叔四婶居住，把一间较为安静又配有小书房的房间留给自己和春雪将来居住。一切收拾停当后，县农村规划办组织了一批县上的土建技术人员前来验收，大家一致称赞，房子盖得好，其设计思路巧妙，符合西北的气候条件，适合当地人群居住，当然也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在技术人员的帮助下，完善了乐好喜房屋设计的技术资料，推荐评选黄土高原山区民居备选方案。最后结论是：验收通过。
此后乐好喜在全县建筑行业名声鹊起，一些建筑行业的老板纷纷前来高薪聘请乐好喜到自己的公司任技术员、项目经理，乐好喜经过认真了解，选择了一家老板做人诚实，且具有创新能力的公司上班。通过这次修造安乐窝的实践，乐好喜深深体会到了知识的价值和力量，索性他报考了建筑学院的函授生，带着对未来的幢景憧憬，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幸福，他勇敢地迈开了人生的坚实步伐，他找回了自信，找回了尊严，尤其是在他所在的阳山屲村，引起的反响久久不能平静，过去说风凉话的人打心眼里服气了，他们以乐好喜为榜样，年轻的向乐好喜学习，学技术、学手艺，年老些的督促孩子学文化，甚至原来认为上学没用，子女小学毕业后辍学的家长，也开始了托人说情让孩子复学，继续接受较高学历的教育。从乐好喜的经历上，阳山屲的父老乡亲们看到了要改变穷困的面貌，念书学习的路是一条光明大道。
刚开始乐好喜在建筑工地担任技术施工员，兼安全员，随着他的建筑理论知识的丰富，施工经验的积累，再加上他对所担任职务的刻苦认真，以及工作成绩的突出，公司老板适时地调整了他的工作，让他担任了项目经理，整个一个工地交给他全面负责，他的担子重了，需要的知识也多了，白天在工地上是一个几百号人的指挥员，发号施令，晚上回到家里努力学习专业知识，并且把白天的工作要做一个简单的小结，随时纠正当天工作中的失误，还要拟定出第二天的工作安排计划，每天总是要忙到很晚才能休息。春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起初她只有照料好四叔四婶的生活起居，以免乐好喜分心，减轻他的负担，并变着花样做乐好喜爱吃的饭菜，保养好他的身体，晚上陪着他熬夜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春雪在乐好喜学习精神的感染下，也开始了熬灯夜战进入学习状态，她先从初中文化课复习学起，不懂就向乐好喜请教，对方也是热情诚恳的解答，随着她学习的深入，他（她）们两人的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多，慢慢的春雪也能够帮助乐好喜抄写整理一些文案了，俨然成了乐好喜的好助手，好搭档。这时的乐好喜和春雪才真正感觉到对方的存在使自己愉悦、开心、快乐，双方都视对方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伴侣。
八
人们常说，痛苦的日子分秒难熬，幸福的时光匆忙短暂。一年很快过去，又到了来年的春夏之交，按照当地的风俗，小小的阳山屲村在同一天有六户人家，为逝去的亲人举行了简朴而庄重的一年度的祭奠仪式，悲哀又一次笼罩了这个小山村，人们的心灵上刚刚愈合的伤口重新又被撕开，古稀之年的四叔四婶终于坚持不住了，倒下了，病倒了。好在春雪身体素质较好，跑前跑后的照料两位老人，乐好喜请来了镇上的医生，用当地最好的医疗资源为二老治病，但由于老人年龄大了治疗效果缓慢，迫使着乐好喜不得不考虑二老的后事，他托人从林区买来了两付当地人最为看重的上好柏木方板，乐好喜诚实的履行了为四叔四婶养老送终的诺言。当二老亲眼看到乐好喜运回家来的柏木方板后，让乐好喜和春雪从床上扶起，挣扎着病怏怏的身躯，四只饱经风霜的手颤微微地把柏木方板逐个抚摸了一遍，感动地流下了热泪。此后的几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二老的病情却有了明显的缓解，一天天好起来了，一个月后居然能自己起床，个人的基本生活也可以自理了，有时还能打理家里的事务了。
过了几天的一个晚上，乐好喜刚从工地回到家，四叔就喊他和春雪到自己住的房间，两人落座后，四叔便对乐好喜和春雪说：“我们这两盏油灯快燃尽了，你们俩的事也不要再拖了，趁我们活着的时候把你们的亲事办了吧，我们死了也就安心了，如果能见孙子一面，我们到那一世里也就没有牵挂了，见了你父母我这老脸也就有处放了。”四叔的话说到了乐好喜和春雪的心坎上，他（她）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事到临头他（她）们却谁也说不出口，相互对望着都不说话。这时候四叔有点急了，说：“你们总得表个态嘛！”逼得乐好喜只好仓促的点了点头，四叔马上转过头双眼盯着春雪：“你也应该说句话！”春雪也含羞的点了点头，四叔满意的笑了笑，说 ；“你们回去准备吧！”
第二天四叔精神抖擞地拄上拐棍，去邻村风水先生处择定了黄道吉日。面对日益临近的与春雪的喜日子，乐好喜给冬花写了一封情真意切且说明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信，其内容为：
冬花：一别三载有余，我常思念你与俩女儿生活可好？
今书此信别无恶意，仅表善心。你我之事总要有个了结，以下想法是否适合你的心意望甄别为盼。
一.对于你离家去陕之事，我十分理解你的苦处，我已从内心深处原谅了你，都是一个“穷”字做的怪，人生苦短，谁不想在有限的人生旅途中活得好些，切望不要多自责。
二.俩女儿的归属以对孩子成长有利为原则，如有可能我愿承担父亲的责任。此事由你定夺。
三.四叔家去年发生的事，想必你已通过夏草妹了解，不再多述。经四叔撮合我愿与春雪共同承担起为二老养老送终的责任。万望你能予以支持，可与收信后数日内来家乡一趟，解除你我婚姻的法律关系，以完成四叔四婶的愿望：我与春雪携手撑起乐氏家门。
五.以后我两以兄妹相称，尽释前嫌。
順致
时安！
乐好喜
X年X月X日
信是发给夏草的，并且附上了四叔给夏草的信，四叔要求她尽快将好喜的信转给冬花，并力劝冬花早日来家乡办理，不要影响好喜与春雪黄道吉日的喜事。
信发起一周后，冬花与陕西运输专业户的男人一起来到了家乡的冬花娘家，并托人带话给乐好喜，约定了去镇民政站办手续的时间。那天早晨乐好喜骑着刚买的大马力摩托车，后面带着春雪赶到了镇民政站的大门前，见到了冬花和陕西男人，冬花十分尬尴举止失态，陕西男人也不自在，从表情上看出他时刻提防着乐好喜，生怕发生什么事似的，陪同来的人还有冬花弟弟冬强低着头没有说话。与此相反的是乐好喜和春雪却落落大方，乐好喜走上前去主动打招呼：“冬花你好！冬强你好！”并用手指着陕西男人说：“这是陕西老哥吧？”在得到冬花点头肯定后，乐好喜主动伸出双手与陕西男人握手，陕西男人也只好伸手应付，然后乐好喜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工地上的高档招待烟，从中抽出两支递给陕西男人和冬强，没等他俩反应过来，乐好喜又麻利地拿出打火机给他俩把烟点燃了。在乐好喜的一系列公关动作配合下，现场的气氛缓和多了。冬花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低着头说：“好喜是我的错，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冬花不要自责了，我信上说的清楚得很，我早就原谅了你。”乐好喜大度的说，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接着说：“孩子来着吗？我想见见她们，行吗？”冬花低着头不说话，陕西男人说话了：“兄弟，我们家人力几辈人都单，她俩现在是我父母的心头肉，如果与她们分开来，对两位老人的打击会很大的，希望你理解，这事以后再说好吗？”说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人民币来，双手捧着递给乐好喜，并且嘴里念叨着：“这是我父母的一点小意思，让我给你，你一定要收下。”说着说着就把钱硬塞到了乐好喜的口袋里，乐好喜推辞不要，但是陕西男人人高马大，瘦弱的他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钱硬是塞到了乐好喜的口袋里，面对现状乐好喜灵机一动，掏出钱塞到了冬强的衣服口袋里，并且说：“这钱你拿给姨夫，孝敬成他老人家吧！去年他老人家受伤，我还没顾得上去看呢！”冬强措手不及，一个劲儿说：“姐夫.....不......乐哥这能行吗？”
“行！老人用上比什么都好。”就这样好不容易才结束了开场白，开始进入了主题。
一行五人鱼贯进入镇民政站开始按程序办理有关手续，由于近一两年在乐好喜身边发生的事，他已经成了云川镇家喻户晓的名人，他的事人人清楚，并且广为流传，所以镇民政站的工作人员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按程序办理，但是人们心里都有一架道德的天平在度量着。首先是乐好喜与冬花解除婚姻关系，接着是乐好喜与春雪办理婚姻登记事宜，最后是冬花办理户口迁往陕西关中的手续。至此历时两年的风波平息了，画上了一个谁也不知道圆不圆的句号。
九
本来按四叔和乐好喜的想法，乐好喜与春雪的婚礼以低调、不张扬、小范围内的方式举行。但是这件事传到乐好喜所在建筑公司老板的耳朵里后，鉴于乐好喜在公司的位置，以及他的人品的因素，老板决定由公司出面举办此次婚礼，以便凝聚公司人心，提高公司的知名度。由公司一名副经理出面操持，按四叔与风水先生择定的黄道吉日，定制了当地一家规模较大的酒店，并以公司的名义向与公司有相关业务来往的单位和人员发出了请柬，且拟定了婚礼议程，公司公关部经理担任司仪，在一家较大照相馆租赁了婚纱，迫于形势乐好喜也给自己做了一套当时流行的西服。这样规模的婚礼，乐好喜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此刻在他的心底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在今后的岁月中一定要努力学习业务技术，更加认真的做好老板交给的各项工作，来回报老板，来回报社会。
婚礼的那天早晨，一队十数辆黑色小汽车浩浩荡荡的开在了阳山屲村的山脚下，九点时分乐好喜挽着妻子春雪的胳膊，在亲戚朋友、乡里乡亲们的簇拥下，沿着阳山屲弯弯曲曲的山村小道缓缓走来，一时间这条沉寂的小道上顿时热闹起来，鞭炮声、嬉笑声不绝于耳，路旁盛开的野花在为他（她）们未来的人生铺路，大地里茁壮成长的庄稼在为他（她）们即将到来的美满生活添福，村口那两颗昂首挺胸的大柳树在为他（她）们的婚礼祝贺！四叔四婶在从陕西赶来参加婚礼的侄女秋田和女婿的搀扶下紧跟在一对新人后面，四叔那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此刻也喜气满面。人们说着笑着闹着走向停车场......。
在大酒店宴会厅，上午十一时整，婚礼仪式正式开始，议程都是较为传统型的，两位新人向四叔四婶敬茶，四叔四婶向新人掏红包，新人互拜，喝交杯酒，讲恋爱过程等，传统议程结束后，根据阳山屲村及其周围的邻村的村民，对秧歌小曲十分喜爱，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有机会都喜欢唱几声，演几段，尤其是乐好喜对秧歌小曲达到了如痴如醉的特点，宴会厅的来宾起哄起来，一致要求一对新人和阳山屲的乡亲们表演一段秧歌小曲，以助兴今天的婚庆喜宴。乐好喜和春雪从懂事起就在父辈们的熏陶下，秧歌小曲伴随着他（她）俩长大配对成双，走到今天的婚姻殿堂，可是目下他（她）俩却难为情起来，扭捏着不肯出招，面对大伙儿一遍又一遍的起哄，坐在上席桌上的四叔急了，“呼”的站起来，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招呼起来：“好喜春雪还有秋田，你们都过来，我们唱一段《拜花堂》，我扮花员外，好喜扮林效贤，春雪扮花艳芳，秋田扮墨狐，让亲戚朋友们高兴高兴，也让我们阳山屲的秧歌见见世面。”经四叔这么一说，整个宴会厅都轰动起来，叫好声不绝于耳，他（她）们三人都扭不过，陆续汇集到四叔的身边，刚才还怕前怕后的乐好喜三人，一旦进入了秧歌的角色，此刻却全心全意的跟着四叔开始了演唱。
一段由即兴到自信的秧歌表演，将婚宴热烈的氛围推向了高潮，人们不断地喊着、叫着、唱着，鼓掌声一浪高过一浪，精彩秧歌小曲的表演和美酒佳肴助兴了人们兴高采烈的气氛，兴高采烈的气氛反过来诠释了精彩秧歌小曲的表演和美酒佳肴的价值和意义。
十
婚宴结束后乐好喜、春雪和家人，乘着花车回到了阳山屲的家，一路上乐好喜正盘算着如何度过这个美好的新婚之夜，可是一踏进家门就看见和他有业务来往、云川镇兴荣砖瓦厂的洪厂长坐在客厅里，一见乐好喜进门立刻站起来，乐好喜也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说：“是那阵风把洪厂长贵人吹到了寒舍？”“当然是喜气洋洋的风啦！哎，我说老弟你不够意思，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请老哥来喝杯喜酒？”洪厂长风趣的应答，接下来自然是乐好喜寻找各种理由予以解释，以掩饰自己的失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洪厂长双眼紧盯着乐好喜的双眼，说了一句与当时氛围毫不相干的话：“乐经理你是内行，你给我的兴荣砖瓦厂估个价，现在能值多少钱？”兴荣砖瓦厂乐好喜十分熟悉，他每天上下班总要路过该厂门口，再说这个厂的砖瓦质量好，是他负责工地的常用建筑材料，而且砖瓦的配方、砖机的调整、窑温的控制的难题都是他帮洪厂长解决的。乐好喜随口就报了个钱数：“我看总的值二十来万吧！”他的话音刚落，洪厂长紧逼了一句话使乐好喜大吃一惊：“我准备十万元出手。”“太低了吧！如果你一定要卖，我可以找我的老板买，至少他能出十五万呢！”乐好喜替洪厂长着想，洪厂长又说了一句令乐好喜摸不着头脑的话：“别人买二十万，一个子儿都不少！”乐好喜这时迷惑了，不知道洪厂长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面对做人诚恳老实的乐好喜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哥在陇南筹备开一金矿，已取得开采证，尚缺资金十万元，来电话让我把兴荣砖瓦厂转让了，让我也到陇南和他一块儿办金矿。我打算把兴荣砖瓦厂低价转让给你，让你经营，道理就不用说了吧，你就不要再抖圈子了。”这下乐好喜总算明白过来了，他的头脑里急速地思考着，他认识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创业机会，他不能放过，也不应放过。当晚乐好喜就和洪厂长草拟了一份转让协议，其文本如下：
关于云川镇兴荣砖瓦厂转让的协议
甲方：云川镇兴荣砖瓦厂法人代表洪XX
乙方：云川镇阳山屲乐好喜（自然人）
双方经友好协商，甲方自愿将自己独资企业“云川镇兴荣砖瓦厂”所有财产（包括无形财产）及经营权转让给乙方。具体条款如下：
一.转让金人民币壹拾贰万元整，其中壹拾万元为现金支付，贰万元待新企业成立后计算为甲方入股份的股金;
二.壹拾万元乙方交付甲方后，本协议即刻生效。
甲方：洪XX（签字）
乙方：乐好喜（签字）
XX年XX月XX日
转让协议草签后，乐好喜放弃了婚假，立马积极行动起来，找镇县两级有关领导，谈现状、谈打算、谈发展，在他的积极游说下，取得了领导的支持，由县经贸委领导牵头，与县发展银行接洽，协调有关贷款事宜，最后达成如下贷款协议：先由乐好喜用在阳山屲的房屋作抵押，由县发展银行给乐好喜贷项目款捌万元，以支持乐好喜收购云川镇兴荣砖瓦厂，等砖瓦厂过户后，砖瓦厂财产转为贷款抵押物。
贷款手续办完后，乐好喜仍然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自己的存款勉强只有一万元，怎么办？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呢，更何况还差一万元，当时的一万元对山区普通农民来说，相当于天文数字，茶不思饭不香，难道说就在干一番大事的前夕，在一万元面前败下阵来吗？
乐好喜新婚后的反常现象，让四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说他（她）们的婚姻出现问题了吗？他让四婶偷偷找春雪问一下，了解了解是什么事让好喜不高兴。当知道好喜要干大事，却被一万元钱挡了路时，他笑了，他从四婶嫁妆箱子的底部掏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的小包来，拿去见好喜，说：“娃，想干大事，为钱难肠了吧，四叔帮你解决。”说完当着乐好喜的面，一层一层的打开手绢，里面是一个小铁盒，又打开小铁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信用社的存款折交给乐好喜，乐好喜打开一看吓了一跳，上面有二万多元的存款。“四叔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乐好喜惊奇地问。这时四叔的脸突然变得难受起来，“娃别问了，你尽管用去吧，反正是正道上来的钱。”“不！四叔这钱你不说清楚我是不能用的。”乐好喜态度坚决地说，四叔知道乐好喜的性情，不说是不行了，只好一手捂着左胸部喃喃地说：“是狗娃的抚恤金。”说完眼里噙满了泪水，乐好喜一下子怔住了，低下了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面对古稀之年的老人如此之举，他的内心世界五味杂陈，难受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叔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出走了，乐好喜猛地反应过来，站起来双手抱住四叔说：“四叔，这钱我不能用。”四叔转过身来，擦了擦眼泪说：“娃现在整天好吃好喝，穿衣里外三层新，连老百年去的方板都买好了，你说我和你四婶要钱做什么？放着就糟蹋了，要是人有那一世里，狗娃也会同意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乐好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扶着四叔去他和四婶的房间休息了。
乐好喜送完四叔回到他和春雪的房间，正在考虑这个钱怎么办的时候，春雪进屋来了，他把这事告诉了春雪，并期望春雪给他出个主意，春雪想了一想后说：“好办！先按我们向四叔借款处理，一年后厂子站住了脚，有了盈利再按入股对待，股东名字写成夏草不就得了吗。”“高！高！实在高。不过这么深奥的管理知识，你是怎么学来的？”乐好喜疑惑不解的问，春雪诡秘的一笑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若要会师傅怀里睡嘛！”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乐好喜指着春雪的鼻子说：“你已经学坏了。”春雪也不反驳撅着嘴说；“都是你教的。”
第二天乐好喜和春雪到兴荣砖瓦厂，带着筹集的钱，与洪厂长一起对兴荣砖瓦厂的动产与不动产进行了详细清理，按表造册逐一登记，并到各有关单位办理了相关过户手续，至此这个砖瓦厂的法人代表已换成了乐好喜。乐好喜深感责任重大，根据自己几年来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经验，以及砖瓦厂现有的规模及现状，及时调整了生产管理机构，保留了原来的生产协调组和财务营销组，新成立了质量检测组，生产协调组为原来的班底不变，财务营销组由春雪担任组长，并兼任出纳员，质量检测组乐好喜不计前嫌认命了冬花的弟弟冬强为组长，他知道冬强在砖瓦烧制行业打工多年，工艺流程熟悉，且具有高中文化程度，起初冬强有思想顾虑，自己曾做过对不起乐好喜的事，但在乐好喜坦诚任人唯贤的态度感化下，冬强愉快地担任了此项工作。又聘请春雪父亲驻守门房，进行出厂产品的复验工作。另外兴荣砖瓦厂原来只是烧制传统小砖为主，乐好喜接任后，根据新疆与陕西建材的使用情况，大胆上了多孔砖的项目，购买了多孔制砖机。在厂名和开业日期上，乐好喜尊重了四叔与风水先生的意愿，厂名定为“云川镇乐庆砖瓦厂”，开业日期定在三天后的黄道吉日。
三天后，由四叔和春雪父亲负责将砖瓦厂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门上换上了正式的厂牌，扎制了彩门，也学着电视上看来的剪彩仪式，买来一段红绸挽了红花，邀请了县镇两级曾经帮助过乐好喜的有关领导，县镇的建筑企业的领导，县镇两级的新闻报道机构的采编人员。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早上八时，乐好喜和春雪穿戴整洁，骑着摩托车，头戴安全帽，从阳山屲村出发，迎着初升的秋阳，向着云川镇乐庆砖瓦厂的方向驶去。这时的乐好喜大有当年毛泽东从西北坡进北京城的时的感慨，“去云川镇赶考了”的气度。
摩托车的轮子在山间小路上滚动，乐好喜又想起了他钟爱的秧歌小曲，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雄鸡连唱，
唤花柳收拾行囊，
琴剑另装。
黎明在望，
乘凉儿忙把路上，
赶赴洛阳。
备好鞍马算清帐，
件件事儿理顺当。
叫过公子把马上，
主仆二人赶路忙。
清晨黄鹂鸣翠柳，
别了店馆又劳鞍马。
山径斜
苍松翠柏佩彩霞，
青山映碧水，
绿草伴黄花。
猛回头，
只见青山不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