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军方略

一、以戚家军为借鉴,建立最有效的崭新营制

晚清绿营没有战斗力,除开官兵腐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制度上。绿营的建制采取军区制。军区以镇为单位,全国设十一个军区、六十六个镇。绿营按所担负的职责分为三大系统,即标兵、协兵、营兵。标兵为作战部队,协兵为防守要地的部队,营兵为守卫一城一邑的部队。以湖南为例。湖南属湖广军区,军区的最高首长为总督。湖广总督驻武昌,他直接掌管三个营,约一千四百人。湖南巡抚直接掌管两个营约一千二百人。湖南还有湖广水陆提督衙门,驻扎常德,直接掌管四个营约两千八百人。湖广军区有四个镇,其中在湖南两个镇,即镇筸镇、永州镇。镇的最高长官称为总兵。镇筸镇驻凤凰附近,直接掌管四个营约三千人。永州镇驻永州府,直接掌管三个营,约一千八百人。总督、巡抚、提督、总兵直接掌管的兵员称作标兵,系作战部队。湖南有作战部队八千八百人。

湖南还有五个协:即驻扎长沙府的长沙协掌管两个营,一在长沙,一在湘潭,约一千人;驻扎辰州府的辰州协,掌管两个营,约九百人;驻扎靖州的靖州协,约七百人;驻扎沅洲的沅洲协,约八百人;驻扎吉首城的永绥协,掌管两个营,约一千六百人。这五个协共约五千人,称为协兵。它的任务是防守长沙、湘潭及湘西。另外,湖南还有绥宁营、长安左右营、晃州营、保靖营、宜章营、临武营、桂阳营共八个营,分别防守黄伞坪、长安、镇彝哨、晃州、保靖、宜章、临武、桂阳州,称之为营兵,共约四千人。按照正常情况,湖南省共有绿营兵约一万八千人。全国兵力约六十万,湖南的驻兵不算多。

这些兵平时分属各个不同系统,遇到战事,则此地调一部分,彼地调一部分,再任命一个将官统领,于是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现象,打起仗来就出现“胜则争功,败则不救”的局面。太平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怪不得早期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曾国藩深知绿营弊病,所以他要“赤地新立”“另起炉灶”,以新的营制来组建一支新的军队,他所借鉴的制度便是明朝戚继光的戚家军营制。湘军的营制是:一营设若干个哨,哨下设队。营设营官,哨设哨官,队设什长。一个营设五哨:前、后、左、右再加上亲兵哨。一个哨设八个队,一个营约五百人。仗时以营为单位。为了提高战斗力,曾国藩有意强化地缘、业缘、血缘关系,以此作为纽带,把一个队、一个哨、一个营的人员紧紧地联结在一起。当时,湘军的情况通常是一个著名将军领若干个营,这种将领称为统领。曾国藩负责选择任命统领,统领再去选择营官,营官选择哨官,哨官选择什长,什长选择勇丁。层层负责,如同大脑指挥手臂,效率极高。湘军之所以战斗力强,营制是其基础。

二、最看重的两个军人品质:血性与朴实

鉴于当时国家正规军队八旗、绿营官兵的素质低劣,曾国藩在“别树一帜”即组建新的军队湘军时,特别注重军人的素质。为此,他制定不少关于将官和普通勇丁的选择标准。譬如他对将官的要求有四点: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有时,他还会加上几条,如知人善任、善觇敌情、临阵有胆识、营务整齐等等。对普通勇丁的挑选,他也有要求,如不收绿营的逃兵、散兵,不收城市里的油滑之徒。其中,他最看重的军人品质有两点,一为血性。他说:“有忠义血性,则四者相从以俱至。”四者,即前面所说的才堪治民、不怕死、不急于名利、不怕苦。曾氏认为,一个带兵的将官,若具有忠义血性的话,则这四个方面都可具备。所以,血性是基础,最为重要。什么是血性?用曾氏的话来说,即“攘利不先,赴义恐后,忠愤耿耿”,翻译成现代语言,即把好处让给别人,将死亡留给自己,对事业对信仰忠心耿耿。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有献身精神。这是军人最宝贵的品质。当时,具有献身精神的旧将官非常稀少,于是曾氏提出:以书生出任将官,因为刚走出书斋的书生多血性。

军人的另一宝贵品质是朴实。他说:“观人之道,以朴实廉介为质。有其质而更傅以他长,斯为可贵;无其质,则长处亦不足恃。”这话说的是,识人的办法,以朴实廉洁耿介为本质。有这个本质,再加上其他长处,这就可贵;若没有这个本质,则长处也不足以依恃。可见,在曾氏看来,朴实也是军人的基础。有了朴实,才可以去谈别的;若不朴实,则用不着去谈别的。曾氏挑选勇丁,不选逃兵散兵,不选城市油滑人,就是因为这些人不朴实。他选勇丁,选农村人,尤其是选山冲里人,选三代务农人家的人,看重的就是这些人的朴实。

血性与朴实,是曾氏最看重的军人两大品质。相对来说,对将官更偏重血性之气,对勇丁则更偏重朴实之质。正因为如此,当时的湘军,其最突出的特点便是书生为将、农夫为兵。

三、培植扎硬寨、打死仗的作风

湖南人向来有霸蛮、不怕死的强悍性格,曾氏将这种湖湘性格移进军营,由此打造出一支最能打仗的军队,同时也将这种性格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成为最具湖南人特点的品牌。

曾氏最看重王璞山带兵的两个特点,并大力在湘军军营中提倡。这两个特点,一是扎硬寨,二是打死仗。所谓扎硬寨,就是扎下敌人攻不破的营垒。湘军驻扎的营地,规定要有三道壕沟,即前壕、中壕、后壕三道大沟,用以阻止敌人的进攻或偷袭。三壕尤以中壕最为重要,壕宽七八丈,深一丈,壕底插满竹签。人固然是无法逾越,连马也过不了。一旦掉进壕中,不被湘军杀死,也会被竹签戳死。曾氏对营官们说,挖壕沟一事很要紧,不能偷懒,不能敷衍,不能侥幸,即便只住一夜,也要这样挖三道沟。

所谓打死仗,就是抱着死的决心上战场。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自然勇气倍增。古人说,两军相遇,勇者胜。不怕死的人,往往难得死,怕死的人在战场上往往容易死。一硬一死,打造了湘军的死硬作风。这种作风不仅成就了湘军的战功,也变成了湖南精神的代表。陈独秀就这样说过:“湖南人的精神是什么?几十年前的曾国藩、罗泽南等一般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仗的书生!”

四、打造收敛、忧危、勤奋的军营气氛

曾氏经常说:军事以气为主。军事之气即军营之气,指的是军队中的氛围、气象、表现等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军人的精神状态。曾氏认为,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如何,首先取决于它的精神状态。那么,曾氏在湘军内部营造的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呢?

曾氏最看重的军气,一是收敛。军队的收敛,指的是军营人员精干、制度严密、作风严谨、调动得力。他认为“气敛局紧”才是军营的最好气象。与之相反的是人马众多却散漫,排场阔绰而无斗志。这样的军队看起来吓人,实际上是纸老虎。气敛局紧的队伍则可以一当十,以少胜多。

曾氏常说:“兵者,阴事也。”这句话的意思是:打仗这种事,属于恐怖阴森的事情,因为它跟死亡连在一起。仗打败了,其惨状固然不用说,即便打胜了,面对着战场上遍地断头穿胸、折腿失手、血肉模糊的尸体,悲哀尚来不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所以,军营之中不能有过于欢乐过于安逸过于喜悦的气象,要时常保持一种忧虑感、危机意识和警觉心态。他多次举历史上一个有名的故事教育部属。战国时,齐国名将田单曾用火牛阵打破燕国,收复齐国七十二城。后来率兵打狄国,却打了三个月都打不下。田单为此请教名士鲁仲连。鲁仲连说,我早就知道您不能获胜。田单问何故。鲁仲连说,当初在即墨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于是全军团结一致,故能破燕。而现在,将军腰横黄金带,寻欢作乐于临淄渑池之间,您有生之乐,士卒则无死之心,所以军心涣散,不能攻下狄国。曾国藩说得很坚定:“兵事之宜惨戚,不宜欢欣。”老子说:“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这话即人们所熟知的哀兵必胜,其道理也在这里。这种忧危之气,也是曾氏最看重的军营气象。

除收敛、忧危外,曾氏着重打造的是军营的勤奋之气。曾氏一生勤奋。他治家教人,总不离开一个“勤”字。他说:“家勤则兴,人勤则健。能勤能俭,永不贫贱。”治军也一样,他对朝廷说:“臣素性愚拙,本无长驾远驭之才,力所能勉者,惟思勤恳以收得尺得寸之功。”勤者勤奋,恳者忠恳。他认为自己是个笨拙的人,只有靠勤奋和忠诚才能担当起大任。勤能救拙,这的确是至理名言。湘军是临时拉起的编外之师,将官多为书生,勇丁则全是农夫,相对于打仗来说,都可谓愚拙,唯有靠勤奋才能弥补这支军队的先天不足。

除勤奋操练军事外,湘军还勤奋于文化学习。这种现象在中国历代军队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湘军建军之初,每个月逢三逢八,曾氏便亲自给军营勇丁上课。他上的不是军事课,而是讲忠义,讲血性,讲军纪军风,讲军营制度,有时讲到动情处,他甚至声泪俱下。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有点像近现代军队中的政委角色。湘军中的高级将领胡林翼、罗泽南、王錱等人在他们所统领的军营中也极为注重这一点。胡林翼的军队驻扎一地,则请当地有名的塾师给勇丁讲《论语》《孟子》,他自己带头坐在下面听讲。罗泽南则是亲自登台讲宋明理学。至于王錱则更是对此要求严格。他的官勇,晚上一律不许外出,在营房里读《孝经》,读《四书》,以至于形成刁斗声与诵书声相混杂的奇特军营现象。时人评议湘军这种重视文化教育的军营气象,说是有“父兄期望之意,师徒督课之风”。著名外交家、学者蒋廷黻因此说湘军是一支有文化的军队,有主义的军队。

五、最为重要的治军思想:军民一家

军队骚扰民间,欺负百姓,这几乎是过去时代所有军队的通病,故而凡有见识想有所作为的带兵统帅,都会对其部属在这方面加以约束,也会常常讲爱民护民的道理。曾国藩也是深知这一点的。他反反复复地告诫部属要爱民。他编军歌,开头便说:“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他训责部下:“吾辈带兵,若不从‘爱民’二字上用功,则造孽大矣。千万懔懔!”他著名的“八本”中就有“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若说“爱民”还只是曾氏对传统的继承的话,那么“军民一家”观点的提出,则是曾氏对中国军事史的一大创新,一大贡献。曾氏在咸丰八年所作的《爱民歌》中,列举不少军队在爱民这方面所要做的具体事:如不取百姓家的门板,不拆百姓的房屋,不踩坏百姓的田禾,不拿百姓的鸡鸭锅碗,不要强拉百姓做事,筑墙不要拦路,砍树不能砍坟上的树,挑水不要挑鱼塘水,不许讹诈别人的钱财,不许调戏妇女等等。最后,曾氏说:“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在这里,曾氏已经将现在人们所熟知的“军民一家”,用准确的文字表达出来了。应该说,这是曾氏治理湘军的最重要的思想,至于湘军中的各个军营对这一思想重视得怎样,贯彻得如何,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0)

相关推荐